第13章 强行军

晨雾弥漫，水田茫茫

常德城以北三十余公里，上午八时三十分许。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好似薄纱一般的雾气在丘陵，水田之间四处飘散，将常德城经过临澧县前往澧县的公路笼罩其间。雾气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齐整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堆模糊的人影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当先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士兵，身上背着一杆步枪，他的身后紧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他们的肩上都扛着一堆武器，这是一队由十人组成的作战小队——眼镜蛇！他们在晨雾笼罩，不见人影的土路上快步前进，每个人都是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用强行军的速度向着澧县推进，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只休息了一次，停歇了十分钟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列队跑步前进，他们必须在六小时之内赶往距离常德市区九十公里的澧县徐家湖地区，前往支援驻守当地的169团三营两个排组成的前哨部队。脚下是一条不怎么宽，由沙石组成的土路，每个士兵的脚上都穿着一双布鞋，跟别处不同的是，每人都在布鞋之外套上了一双草鞋，一是防滑，而是抗磨损，他们要去的地方道路较为泥泞，如果鞋子破损了，光脚踩在水田和沼泽里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但此时此刻，他们最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新鞋子，他们现在最想要的只是带队的凌观海能够下令让他们就地休息一下，哪怕是一分钟也好。

队伍之中的医护兵段楚轩左肩挂着一只硕大的急救箱，右肩背着一支中正式步枪，跌跌撞撞地跑在队伍的倒数第二位，他好似老黄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中流露着疲惫和痛苦。他的小腿肚子又在抽筋了，脚掌也是一阵一阵的酸痛发胀，他心里明白，这是肌肉长期运动而呈现出的疲态，他从没有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跑过这么远的路，行军的强度已经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感觉双腿的酸胀感正在蔓延开来，脚踝开始已经麻木得完全失去了感觉，好似双腿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我……我不行啦……队长休息一会吧！”段楚轩痛苦的呻吟着，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向凌观海汇报。

“我说拐子，我们不是一小时前休息过十分钟了吗？你怎么又嚷嚷着要休息？”前头的张烦回过头来嬉笑着问道，他指了指四周一大片空旷的水田，不无讥讽地说道，“你看看，我们所在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水田，无遮无拦，我们要是在这里休息，万一被头顶上小鬼子用来侦查的飞机看到，冲我们丢上几颗炸弹那我们不都要死球了吗？”

“死就死吧，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张烦话音刚落，段楚轩脚下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道了。

段楚轩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算是暂时解脱了，但走在队伍前头的刘毅，张扬等人都恨不能冲上来揍他一顿，走在队伍最后的李兮伸手撸起了袖子，真有要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的冲动。

但就在此时走在队伍中间的赵鹏举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日军侦察机，大家就地隐蔽！”跟在赵鹏举身后的凌观海一声喝，大伙立刻跳下了路基，就地隐藏在了路基下一段干涸的水渠里，尽量压低身子，利用水渠边生长的杂草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不过半分钟时间，北方的云层里头钻出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飞越近，发出“嗡嗡嗡——”类似蚊子叫的引擎轰鸣声，一架一式二型战斗机突然从云层中撞出，出现在了众人的头顶上。

“操！小鬼子的战斗机！”段楚轩身边的李兮一拉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的保险，就想要冲着那架飞得并不高，正在低空盘旋侦察的日军战斗机开火。

“别乱动！小鬼子的飞机还没发现咱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凌观海严厉地喝止道。一式二型战斗机的自封油箱和驾驶舱前后左右都加装有可抗12.7毫米机炮的装甲板，一般的轻武器对其根本构不成伤害，而且这种战斗侦察两用飞机机身内置两门12.7mm机枪，各携带弹药270发，虽然这架侦察机为了减轻机身重量，提高滞空侦察时间以及增大航程，机翼之下并没有挂载炸弹，但那五百多发机枪弹正要倾泻在眼镜蛇小队头上的话，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鬼子的战斗机是在侦察我们从临澧县到常德城的169团驻防区域的部队防御阵地的情况，现在还没有发现我们。但我估计不出半天，他们的战斗机部队就会前来轰炸这一带。”赵鹏举趴在水渠边上，对身边的凌观海说道。

“趴着别动，等它飞走了我们再赶路！”凌观海下令道。

但就在凌观海下达命令的时候，情况突然急转直下。眼镜蛇小队的士兵们那一双双的平静的眼睛突然变得惊愕万分——原本似乎想要就此离去的日军战斗机突然在空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压下机头，向着众人藏身的水渠急速俯冲而来。那种特有的引擎轰鸣声好似恶魔的呼啸声，唤醒了在场每一个人内心的噩梦一般的记忆。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式战斗机机翼上的两门12.7毫米机枪依然喷出了耀眼的火舌。

“隐蔽——”凌观海大吼一声，眼镜蛇小队的成员们个个连窜带跳的沿着干涸的水渠就地隐蔽。

一式二型战斗机机翼两侧的两挺12.7毫米机枪甩出了两道耀眼炽热的弹道，好像两道火镰一般犁向队员们隐蔽的水渠两侧。一时之间众人躲避的水渠两侧土石纷飞，烟尘四起。最要命的是，众人目前隐藏的这条水渠一边是半人来高的公路路基，另一头则是无遮无拦的大片广袤的水田，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供藏身。众人一下子就被逼入了险境。

“我的儿来！这小鬼子的战斗机明明已经在逐渐远离了，怎么又会突然掉头折返回来！”谷利端着手中的中正式步枪，连蹦带跳的窜到了凌观海身边，纳闷地扯着嗓子询问道。

“混蛋玩意，还不是因为他！”一旁的张扬回头愤怒的指了指死死地趴在水渠里头，双手抱头正筛糠似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的段楚轩，“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在刚才隐蔽的时候把身上背的英式MK-2钢盔落在公路中间了！”

众人闻言回头一看，果然，在泥泞的沙土公路正中，一顶好似煎蛋一般的英式钢盔正孤零零的掉落在那里，钢盔表面由于沾染了晨雾的关系，凝结了许多细小的水珠，在朝阳的照射之下，好似一面小镜子，折射着耀眼的阳光。

“操！”端着捷克式轻机枪以及中正式步枪的李兮和刘毅不约而同的狠狠啐了一口，向段楚轩投来的目光之中满是愤懑，要不是现在小鬼子的战斗机还在众人头顶上盘旋扫射，估计两人会立马跳起来把段楚轩暴揍一顿。

“该死，小鬼子的战斗机又在俯冲过来了！跑啊！快跑！冲树林子里头跑！”凌观海端起步枪向众人招呼道，这道水渠的隐蔽能力实在是有限，一瞥之下，他发现路东两百多米开外处有一小片树林子，似乎是地主们用来标识自家水田范围的界树。这树林子约有二十米乘以十米见方，比起这无遮无拦的干涸水渠，这树林子或许更能躲避一时。

一式战斗机再次以高速俯冲的姿态从众人藏身的水渠上方快速掠过，两股弹道好似两根鞭子一样抽打在众人的身边，脚边，被子弹击中的地方顿时沙石翻飞，被烟尘笼罩。

“谷利，把你身上背的TNT炸药扔掉，那玩意要是被击中，我们这十多人都要玩完！”张扬一边跟随凌观海向树林子跑去，一边扭头向身后的谷利吼道。

趁着一式战斗机俯冲过后在空中一压翅膀开始调头的空隙。遭遇空袭的众人除了似乎被吓丢了魂的段楚轩之外，其余人都还算镇定，趁着日军战机转弯的间隙，众人齐齐从藏身的水渠里头窜了出来。端着步枪向树林子方向奔跑而去，谷利听了张扬呼喝，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炸药的危险性，装满五公斤TNT炸药的防水帆布包被他从肩头取下，被他用一种掷铅球的姿势一下抛到了四十米开外的一处水田里，至于那水田里有没有水，炸药会不会因为浸水而失效他已经管不了那许多了，甩掉那架该死的一式战斗机，活着逃离这里，是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最为追求的目标。

但眼前的这架一式二型战斗机保持了日本战斗机转弯半径小，灵活度高的特点，凌观海等人还没能跑到距离小树林子一半的路程，一式战斗机的日军飞行员已经完成了掉头。那架一式战斗机的引擎再次嘶吼起来，整架战斗机好似一头凶恶的豺狼，再次以极高的速度向着众人撤退的方向俯冲过来。一式战斗机两侧机翼下方的两挺12.7毫米机枪喷吐着两条火红的弹道，好似两条软鞭一般从头至尾甩向撒腿狂奔的众人。

“操你大爷的小鬼子！”一梭子机枪弹在李兮的脚后跟处炸裂开来，激射而来的机枪子弹好似钉入铁轨的道钉一般死死的扎入泥土之中，掀起了好一阵尘土。李兮虽然侥幸没有中弹负伤，但也脚下被击飞的土坷垃一拌，摔了个满嘴泥。他愤恨的一骨碌爬起来，抬头冲着从自己脑门上方低空掠过的日军飞机怒吼了一声，抬起胳膊，一楼手，怀中的捷克式轻机枪的枪口炽焰一闪，“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弹从枪膛里激射而出，向着低空掠过的日军飞机的机翼狠狠扑去。

不得不承认，这名驾驶一式二型战斗机的日军飞行员的飞行操控技术极其娴熟，他轻轻一拉操纵杆，一式战斗机的左翼瞬间抬高，战斗机顺势一个右转，转弯半径切得极小，动作敏捷漂亮，李兮射出的那一梭子机枪弹全部打空。

但是在地上撒腿狂奔的众人也不都是白白挨打的傻子，众人在凌观海的率领下没有一根筋的直线逃命，跑直线的话就算是飞人再世也快不过激射而来的重机枪子弹。众人在敌机机枪扫射之下灵巧的闪避，跑之字形，就地翻滚躲避，时不时的还举起手中的步枪，趁着日机低空掠过的空隙还击一下。双方你来我往，纷飞的子弹看上去似乎马上要击中目标，却又偏偏被双方顺利的闪避掉，险象环生的同时又打得难解难分，精彩异常。

“赵鹏举，你丫的不是狙击手吗？赶紧开枪，把这小鬼子的飞机给揍下来啊！”张扬一边举枪射击一边冲着一旁撒腿狂奔的赵鹏举大吼大叫。

“对啊，把那小鬼子的飞机打下来！”曹文昭拉着惊慌失措，已经尿了裤子的医护兵段楚轩，紧随其后附和道。

一小队十人的只有轻武器的中国士兵面对着一架高速俯冲而来的日军战斗机，在日军飞行员看来眼前的这群支那士兵就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可以任意宰割。日军飞行员的脸上露出了猫戏耗子一般的得意神情。他娴熟的操纵着战机两次三番的从他们头顶掠过，看着脚下的众人惊慌失措的撒腿狂奔，徒劳的举枪还击。那一张张或者愤懑，或者惊恐的脸让他感到无比的快慰，他沉迷于这种猎杀游戏之中，无法自拔。

当日军战斗机再次向自己高速俯冲而来的时候，赵鹏举没有躲闪，透过日机座舱的玻璃，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正在狂笑的日军飞行员。

日军战斗机距离赵鹏举越来越近，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敌机机翼下的机枪再次喷出了炽焰。两道弹道好似铁犁一般向着赵鹏举脚下扫射而来，赵鹏举的身后传来了队友们的惊呼声！

“赶紧卧倒！”“赵鹏举，你不要命啦！”“混小子，发什么愣啊！”

战机越来越近，近到赵鹏举可以清晰的透过座舱玻璃看到日军飞行员那张狰狞而疯狂的脸。赵鹏举迅捷无比的抬手，举枪，瞄准，射击。一发中正式步枪的7.92毫米步枪弹脱膛飞出，激射着向驾驶舱扑去。刹那之间站立着刚刚完成射击动作的赵鹏举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顺着惯性在泥泞的水田里翻滚了好几圈，溅上了一身的泥点子。同一时间一式战斗机从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低空掠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满布弹孔。

赵鹏举没能看清楚自己的那一枪是否击中了目标，因为他刚开完枪就被凌观海一把抱住翻滚到了一边。

等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那架日军战斗机似乎试图抬起机头，但是只抬起了一点，随后机头下坠，好似断线的风筝一般笔直的向着西边的太阳山方向坠去。那架日军战斗机摔在了差不多一公里之外的水田里，腾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乌黑的浓烟直冲天际。

“哎哟我操！赵鹏举你的枪法真是神了！”李兮兴奋地冲上给了赵鹏举一个熊抱。身边的众人也都纷纷在欢呼呐喊。

也难怪众人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架日军的主力战斗机居然被一名步兵用手中的步枪给打了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也不知道是赵鹏举福星高照运气好到了极点，还是那小鬼子飞行员命犯太岁倒霉催的。

但一旁刚刚从泥地里站起身来的凌观海却没有丝毫的笑容，他走上前去，表情严肃地盯着赵鹏举的双眼，冷冷的说道：“如果不是我推开了你，你刚才开完枪之后就已经跟那鬼子飞行员一起同归于尽了。”

“但是我毕竟打中了，现在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赵鹏举不服气地说道。

“赵鹏举，我承认，你的枪法确实是出类拔萃，我相信只要手中能有一支好枪，你的射击精度还能更上一层楼，但是你要明白射击精准只是一名合格的狙击手最基本地一项素质。处事冷静，高超的伪装，耐心，惊人的观察力，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以及谦虚谨慎的态度……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能在实战中左右一名狙击手的生死，也能决定他所在的小队全体队员的生死。”凌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你是我们‘眼镜蛇’小队的狙击手，是全队人的保护者。我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在没有把我的情况下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去冒险！你要记住，我们是‘眼镜蛇’小队，我们是一个整体，只有在战斗中互相依靠，我们才有可能成功的完成任务，或者回家与亲人团聚。所以以后遇到此类紧急情况，不要选择自己一个人去孤身犯险，你们个个都是最优秀的战士，你们的命要比小鬼子值钱得多！”

听完凌观海这一番严肃而又推心置腹的劝诫之后，赵鹏举收起了不服的态度，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副知错的模样。“眼镜蛇”小队的其他队员们远远地看着两人，除了首次上战场被惊吓得尿了裤子，失魂落魄伏地干呕不止的段楚轩之外，其余人注视着赵鹏举的眼神里都透着一丝敬佩之情。

“凭一支中正式步枪，靠着一发子弹就干躺了一架小鬼子的战斗机，这小子真够可以的！”刘毅和张扬交头接耳的赞叹道。

“赶紧收拾被遗弃的TNT炸药，看看有没有被浸湿，还能否使用。各自检查自己的身体，看看有没有负伤！都快着点！这么大一架战斗机摔在了地面上，小鬼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刻钟之内鬼子肯定会派更多的战斗机前来密集轰炸这一地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观海大吼着有条不紊的指挥道。

“谢天谢地，那片水田里只有烂泥，没有积水，这五公斤TNT炸药还能使用！”谷利在四十多米开外的水田里找回了那个塞满军用炸药的防水帆布背包，冲着众人兴奋地挥了挥手。

“除了咱的医护兵自己吓得尿湿了裤子，吐了一地之外，全体队员没有一人负伤。”张扬瞥了一眼小腿肚子仍然在止不住的打颤的段楚轩，幸灾乐祸的向凌观海汇报道。

“出发——”凌观海头也不回的下令道，背起步枪，当先向北走去。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小时，但众人只走了总路程的小一半，如果不加紧步伐赶路，他们就无法在六小时之内赶到徐家湖，与前哨部队按时汇合了。

就这么着，一行十人全副武装，以强行军的速度，向着澧县徐家湖南岸地区挺进，为了抢回因为日机空袭而耽误的时间，他们每小时只休息三到五分钟（正常情况下强行军一小时必须休息十分钟），终于在中午十一点五十分许，在六小时的时限之内赶到了与前哨部队汇合的预定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