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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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咋还判了刑

年初二,姑姑、姑夫带儿女来串亲戚,祠堂里给列祖列宗焚了香磕了头;给老五爷、爷爷奶奶带了礼,拜了年。马、曾给姑姑、姑夫上辈亲戚鞠了躬。第一次见面,亲戚夸赞曾姗姗一阵,并且给压岁钱,曾姗姗不好意思接。姑姑、亲戚们说:“姗姗,就拿着吧,头一次见面,是个认亲礼儿,明年也就不给了。”曾姗姗推了推接住了。席面上,马成功的二姑父三说两说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堂屋神像张玉皇,驾前的四大天将,最早出现在南北朝,成神于曹操司马懿的魏晋之后。自从盘古开天地,天上神佛仙圣多了,熙熙攘攘,无神无主,开始争斗,诸位神仙推崇太白金星下界寻找德才兼备公道良善之人,为天地三界统领大帝。太白金星化个卖油的老者,高喊着:“卖油,卖油啦,一葫芦4两,三葫芦半斤啦!”(当时16两一斤)这天卖至顿丘县武先庄,村民觉得卖油老者傻,都不买4两,全部买半斤。只有张玉皇4两4两地买。卖油老者说:“为什么不买半斤呢?”张玉皇说:“买半斤您老会赔本。”卖油老者说:“我卖遍大江南北,豫皖鲁赵,秦陇巴蜀,并不赔本,就买半斤吧!半斤半斤多买几次也行啊!”张玉皇又买了几葫芦油,并不买半斤。太白金星闻此人小名张百恕,大号张玉皇。为人公道正直,乐善好施,驰名远近乡里,四邻八舍闹矛盾都去找他,一说就解,没有办不成的事儿。都说:“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天高摸不着,去找张公道啊。”太白金星往上界汇报,推崇张玉皇为“天地三界十方万灵主宰”。一直延续到明朝万历年间玉皇大帝人格化、伦理化。之后,马成功的二姑夫又说起来清丰县武先庄,看似地势低洼,盖房子不用打夯,打夯会出水;粮米比一般地方收成重,病虫害少,成色好,价位高。如果某一年雨水大,武先庄淹了清丰县全部淹,断种断收冲船至BJ。后来武先庄出了孟二神仙、迷仙姑、杨二郎诸神,自此更名为五仙镇;至现在村西有高土台子二亩地之大,是当年张玉皇成神升仙的地方。

二姑夫谈历史,谈典故,很系统,很哲理,举出来很多例子。曾姗姗、马成功听得津津有味儿。无意中敲打了马成功的三姑父,想起来家中难以道及的隐秘事儿,难免喝高了,嗷嗷大声哭开了,酒水胃液吐一地,着实闹了大半天。马成功的爷爷脸上很不乐。

原来,三姑夫家纸房乡靳庄村,与马成功曾是同学的靳银花一个村,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三姑夫靳更朝,有上辈人历史旧账牵扯着,认为被村里人欺负了,极大冤屈了;原先父母在世那条路能够走,父母刚去世那条路不让走。就说:“俺村咋没有张公道啊!咋没有张玉皇啊!咋没有人管管这种事儿啊!”靳更朝死磕、硬拼,拿出来铁锨或撬杠几次与此人对着干,村支书镇住了。马成功的三姑夫极大委屈了,小酒一灌,微醺上头,肝肠寸断,鼻涕一把泪一把,胃里的黏液汤子一股脑儿倒出来……

三姑姑就说自己的男人了:“靳更朝,谁敢封那条路啊?不让走还是走着嘛,村支书也没有说不让走,乡党委也没有说不让走啊!不说自己是浓包,大笨蛋,这大过年的,在这儿哭,在这儿闹,别丢人现眼啦!”停一下又说:“靳更朝,那时候嫁了你没法啦,知道你这熊样子,真是不嫁你。看你那种能耐啊!看你那种出息啊!看你那种小样啊!”

一家人规劝说:“‘人争一句话,神争一炉香。’那条路全村人走咋不让你走了呢?你还是有些事情没办妥、不周到,有句话叫‘买卖不成话不到。’村支书也没有说不让走,乡政府更没有说不让走……”又说:“更朝能走不能走,要么住下吧?明天走……”

马成功的三姑姑说:“住什么住?这大过年的,喝多了。丢人不?爬也得给我爬回去!滚也得给我滚回去!喝点尿酒哭,哭什么哭!哭出道理来你就哭,不叫走那条路还是走着嘛!回去全摔了酒瓶子!停你三天伙喝稀汤!看能长点记性不?”马成功的二姑夫似乎看笑话。戏谑说:“你没见戏文里的刘皇叔,江山全是哭出来的,你家日子会好,会红火……”

马成功的三姑姑说:“就你二妮子家把他灌多啦!你一敲锣他傻着脸就上杆,你把他当猴耍!这样的日子就挺好、就不赖。咱平头老百姓,不要恁红火!”

这些话逗乐了全家人。送走客人后,曾姗姗对马成功说:“你们家喝的全尿酒。”

马成功说:“曾班长没有喝酒么?”

曾姗姗说:“偏本班长没有喝酒。”又说:“我在审视你马成功,揣摩你马成功……”

马成功说:“揣摩我些什么?我荞麦皮能轧出来油水么?不就那些故事么?我没有喝醉。喝些尿酒没有哭……”

曾姗姗说:“我能……我能对你说说么?”

马成功说:“看,曾班长拿我还见外,你且说。对我没什么能不能……”

曾姗姗说:“自入校,与你马成功不到半年时间里,破村史、‘挤三十’‘挤四十’、认干女儿、校刊上发文章、给饭店改名字、接下来纺织厂变成了服装厂。你嘴贫、你浮躁、你卖聪明、回家为代村官儿,似乎变了个人,逐渐该说就说不该说就不说,变得老成了。比如说,猪儿大伯家仨儿子,明知道仨货烂泥吧扶不上墙,不可能当厂长,当厂长会弄砸,怕得罪人你不说,把皮球踢给于干事、李明辉说,与狼狈为奸同工异曲了;如果说‘挤三十’‘挤四十’发文章是勾引女孩子,是明孬,皮球踢给于干事李明辉是暗孬、是闷孬。年龄大了是老奸巨滑了,或者说现在已经就是了。我说的当真吧,我没有说错吧,马成功?小木匠哥?”

马成功说:“曾班长,我年龄并不大,挨不到进轩叔那层次。其实我为猪儿大伯好,为他们儿女们好。也正在李明辉于干事责任范围内,再说我代村官儿不敢恃才傲物,说话没底气,‘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我马成功真是‘狈’,你曾姗姗就是‘狼’,只有与‘狼’共舞了,或者狐假虎威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人性格不一样,工作办法不一样,策略技巧不一样。若说我马成功卖聪明,那是我水平提高了,与你协同合作进步了。”

曾姗姗说:“不为错啊。你就是给马满意的娘小短腿儿做工作,相应耍了那婶子,那婶子倒滋溜溜地美……”

马成功说:“我挖空心思想点子,只有那样办。这叫‘和稀泥’,也叫‘和事佬儿’。也许我代村官最高权力了。”

于是,定下来租大卫丈哥的车,探访民间传说,五仙镇是张玉皇升仙成神的地方;当年孙膑在七保安村摆龙门阵,庞涓被射死磨盘街;可史书记载孙膑用减灶台的办法,庞涓被射死马陵道,也就是现在的莘县马陵村。探访七保安村,与史书记载是否相同呢?

并且定下来以三姑夫嘴脸各来篇短文,不叙述原因,只写嘴脸,因酒醉而酒醉,因嘴脸而嘴脸,写出特色来,痛心疾首来,酣畅淋漓来,少则300字,多则500字;有能耐哪怕写成快板书、莲花落、诗歌或者杂文去,谁叙述原因打零分。结果,给张老师看,“妖精”妮子看,“间谍”徐新宝看,全班同学看,还是那句话:“看谁写的好,看谁写的棒啊。”马成功说:“中,行啊。不亏是班长,这样能够锻炼我们呢!”

曾姗姗说:“我们就写啊!”

马成功说:“晚上就写呗!”

曾姗姗说:“挺有意思的,晚上就写啊!”

下午两点钟以后,几个村联合起来跳大头舞、扭秧歌、打花棍、划旱船、踩高跷;并且学杨韩村、库韩村“五道腔”“四道韵”,“唱秧歌”“跳秧歌”;并且扮有《藏舟》、《刘海砍樵》、《钟馗嫁妹》、《梁山好汉闹花灯》、《哈巴官坐柳椽》什么的,伴有锣鼓唢吶,乡土气息浓郁,风格滑稽幽默。这传承下来的民间艺朮有时候被镇政府或县政府邀请到外村或某县去表演,最远的一次去过HEB省魏县或武安。早些年一直热闹到二月二才停止;这些年时兴外出打工,有些人过罢初五六就得走,甚至全家人一窝子搬。与除夕夜拉舞鞭、铁火龙、都是些技朮人才,只有这几天“演员”更加精壮些。如说的城市像巨大的抽水机,把精壮人员抽走了,这些杂耍像戏班子抽去了台柱子,剩一些老弱病残再也演不好。马满意的娘半老徐娘也过了,绰号“小短腿儿”,装扮成旧社会老寡妇或者地主老婆子,手拿个大烟袋,硬梆梆的发辫子往上翘翘着,并且绑朵恣肆张扬的花,浑圆屁股扭出万种风情来;有人扮演成小光棍或者二流子,围绕着“寡妇”婆娑起舞磨蹭着,“咚咚将,咚咚将……”把过年庆丰氛围推上极致。盘鼓打镲的是马成功的爹马老抠、马相朝、马彦山、马玉选、马发祥、二存让、三怀宾、吴强丰等。马老抠草丛乱胡子早刮干净了,嘴下巴隐隐约约露着青,仍穿那身迷彩服,不过洗的很干净,挂坏的洞织补了。马成功的娘手很巧,抽烟的洞织补成一朵灿烂的花。被娘称“闷鳖”的儿子马满意,胡同里出来了,见娘乐滋滋地装扮成这形象,不但对娘不高兴,对媳妇高美巧不高兴,上学的儿子不高兴,扭头回家了。他爹马彦军站那儿抽着烟,乐滋滋地看,有人撺掇他扭秧歌,马彦军望了望没有去。

马成功、曾姗姗家里岀来了,有人把大头舞头壳递给曾姗姗。曾姗姗看了看头壳,戴好后,问:“好看么?我能扭好么?”且舞且走扭起来。那马满意的娘小短腿儿越发逗人乐逗人笑,越这样“寡妇”“二流子”越上劲,越矫情,越发扭的好,越发出洋相;有人拽“寡妇”裤子没有拽下来,被“寡妇”踹一脚,人们哄声笑开了。

过年了,奢侈了,摩登了,靓丽了,吃饱撑着了,十八户村、康轱辘村、李家楼村、城南村、窑当村、五城村、前后苏村统统吃饱撑着了。或旅游或团聚或者串亲戚。清丰县有种说法叫“吃饱欢。”有人说:“不这样肚里的好东西下不去。”

其实,好日子是拼出来的,小康是干出来的,国家政策好,马成功的爹马老抠暗打主意不过灯节就得走,把年前未干完的活路赶出来,下一家材料买过来,等着呢。

此时,村东头一辆7人座的面包车开过来,人群前有人喊:“停下!”声音很急促:“停……停下车!”且扭且舞的乡亲不经意咋回事儿,见跳下车的竟然是康轱辘村康淼淼,或者叫康桂淼。康淼淼下来车毫不隐讳抱住马成功瑟瑟颤抖哭开了。马成功本来注视曾姗姗窈窕身姿跳大头舞,扭秧歌,猝不及防一下子认出来昔日的情人或者同学康淼淼。扭秧歌人群中,曾姗姗且扭且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仅仅三年光景,马成功又见了小时候成天价“功哥、功哥……”爱蹦爱唱的康淼淼。青葱般的年华水杏般的眼睛荡然无存了,原先披撒的长发剪成了学生头,脸上隐隐黄褐斑,穿戴挺好的衣服全皂色。马成功与康淼淼凝望,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谈起了。马成功哥哥般替淼淼擦擦流下的泪,过电影般想小时候那时光,疯跑捞鱼捞虾那时光,栽杏树栽桃树那时光,苇坑吊蛤蟆那时光,初中那时光,高中红坎肩儿塞给自己那时光,带康淼淼县城学戏那时光……这时候,村民为这么一幕停下来,渐渐围上来,愕然望着这俩人,交头接耳说些话。曾姗姗摘下大头盔帽子愣那了,惊呆了。马老抠不满意瞥一眼儿子扔下鼓槌就走了,回家的样子像马满意不满意自己的娘一样对自己的儿子不满意。

此时,曾姗姗脸像醋缸里浸泡一般。问:“此女子是谁啊?”

那人悽惶地说:“康轱辘村的淼淼吧,功那原先同学吧……”

马成功问:“淼淼,你这是回来串亲戚?”

康淼淼说:“年初二,回来看看娘……”

马成功问:“听说,你爹他……”

康淼淼说:“一点儿也不亏,判了3年刑……”

马成功问:“咋判3年刑了呢?”

康淼淼说:“怨谁呢,分明是自找的!”

马成功问:“多大的事儿呢?判了3年刑?”

康淼淼说:“把一块儿贩过中药的王天亮打残了,事儿能小么?人家能毕么?法院说判3年是轻的;一个大活人生生不能干一啥了,主事人残疾了,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也有一家人过日子,欠那些钱一个籽儿也不给……”

马成功咂咂嘴说:“这个叔,弄糟成这样子。据说你奶奶不在了?”

康淼淼说:“俩月前去世了。还好,娘跟兄弟撑着家……爹爹把我一生害苦了,我怀疑是不是我亲爹不一定;与兄弟商量着,过罢初五六监狱里看爹去,据说转新乡第二监狱了……”

至此,见康淼淼穿白鞋,袖箍是为奶奶服的孝。车上爬下来小孩子喊妈妈。曾经给俩人当过介绍人二婶子过去抱孩子。那孩子不要二婶子抱,专要马成功抱。马成功抱住那孩子,逗小孩子玩,那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抚摸马成功的脸、茸胡子。

司机位置下来康淼淼男人了,个子不咋低,小儿麻痺症右腿跛。马成功怀里接孩子,那孩子偏要马成功抱。康淼淼的男人淡漠望着马成功,瞅着马成功,猜岀些端倪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邂逅康淼淼,如同马成功去南阳,知道困矿井里或许真不去,知道温珂儿矫情或许更不去。二黄瓜康守江,咋也料不到鸡飞蛋打两不得,着意种树接恶果。好多人评价说:“啧啧,二黄瓜康守江不知道咋想的,弄出来这么档子事儿呢?天作孽有雨、人作孽有灾啊!”

那天,康守江赶集的路上遇见了一块儿倒腾过中药的王天亮,俩人算得上故人了。见康守江这么个熊样子,赶集的路上趿拉双破拖鞋,走一步挨两鞋底子。蔑视中,朝康守江脖子上捋,捋着捋着没意思。问:“康守江啊,平素常干些什么呢?执惯闲着么?”康守江咂一下嘴说:“还能干什么呢?你婶子你嫂子一身病,龙困浅滩了,水鸭子成了旱鸭子;嘴头子倒是好些了,倒没有生产队时得法了。还想倒腾中药去,不走那条路真涩了……”

王天亮说:“守江老兄啊!今非昔比了,宏昌行老板早已经易主了,全部电脑运作的新玩意儿……”俩人好生感叹,坐双庙集馆子里喝小酒。王天亮圪蹴杌子上,侃侃而谈说:“我们陕甘那么好的山,那么好的土,那么好的中药材,那黄河母亲河,起源于壶口瀑布流出来乌海县,托可托县,巴颜喀拉山,绕蒙古,过兰州,过洛阳,浩浩荡荡一腔子水变成缓冲了,那么好的土壤冲刷到这儿了;统筹说,东南至安徽徐州蚌埠地,西南至湖北荆襄地,山东青岛济南地,南至信阳鸡公山,古都开封下叠压着三层城啊!你看这一马平川地,春夏两熟好庄稼。濮阳人不得了还?清丰县人不是他了还?很觉得光彩了,荣耀了;出的酒叫龙酒,接的枣叫龙枣,油井也成了龙井了,超市也成了龙超了。你说,找谁评说道理呢?有没有公道呢?评说个理儿呢?”二黄瓜康守江同样圪蹴在杌子上,喝一阵子酒,叨一阵子菜,挠一阵刺猬头,像马成功的三姑夫嗷嗷哭开了,说:“天亮老兄啊,说啥都瞎了,说啥都晚罢了;闺女跟我较上劲儿了,非嫁十八户村落榜学生马老抠家二小子。我看见那小子犯腻歪,看见那小子就克烦;学什么木匠活,学木匠活成气候屋里有天了,那小子有能耐,太阳西边出来了……”

王天亮三说两说把其女儿淼淼介绍给阳谷县与河南交界的一个秘制中药的郎中家,王天亮张口许给15万。二黄瓜康守江支扎着耳朵听呆了,不相信对方的话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说:“王天亮,钱是你的么,莫不是骗人吧?”王天亮嗤嗤笑,望窗外一位卖青菜的与人磨一阵嘴皮子之后说:“守江老兄啊!你我是穷人家,没见过有钱人那阵势,钱,树叶子般往家刮,禁也禁不住,止也止不住啊!就你这身穷打扮,不一定跟你当亲戚,你康守江高攀了……”

王天亮终究像康守江看不起马成功的爹马老抠一样看不起二黃瓜康守江。见康守江非常看好这门亲,想成这门亲。说:“守江老兄,这事儿我给你跑一趟?”康守江说:“你去不放心,要么一块儿去。”第二天搭汽车,转三轮车逶迤十几里路,那家人在山东莘县与河南搭界偏僻的村镇上,离康轱辘村上百里路。几代秘籍传下个大诊所,对肝脏、肾脏、乙肝病灶有绝招,用独骨朵蒜砸烂配中药敷肚脐,及中药几个疗程,全好了,康复了,响彻三省上百里。见这家人三进三出四合院,门头有块深沉的郎中之家匾。儿子虽然残疾个子并不低,高中毕业能号脉坐堂诊病啦。老中医几个闺女一个儿,秉承古训传男不传女,那孩子大几岁倒也文静,家中有固定的好收入,康守江非常看好这门亲,想成这门亲。

但,康守江还是说:“走娘家,路程远了些……”

王天亮劝导说:“人家有汽车你怕啥?啥事情没有绝对好,只有相对好,其实这就挺好了,不可能按你二黄瓜康守江的屁股裁尿布,按你家的妮子下裹脚……”

二黄瓜康守江乜一眼王天亮,好生不乐意。心想说:“俺淼淼那人员,那长相,那身架骨是说嫁就嫁的?说娶就娶的?它黄鼠狼子吃大盐——咸齁了;它黄鼠狼子吃大盐——想淡了……”二黄瓜康守江毕竟被这家人房舍镇住了,那块匾镇住了,熙熙攘攘的病号镇住了。甘蔗没有两头甜,按王天亮说的没有绝对好,只有相对好。至附近村子里问了问,访了访,这户人口碑好,有真本事实能耐。群众认为医院最黑,农民最苦;那孩子残疾,倒有仁爱心,帮助些贫困,救一些孤寡,有困难的病号少收费,或者只收成本费。宰,就是宰那些有钱人,有钱人出钱穷人吃药去好病,远道来的管吃管住管熬药,好多病号感恩这家诊所了。

那天,老中医给王天亮500块钱说:“二位,失敬了,不好意思了,医堂里忙,离不开啊,镇子上有饭馆,随便吃顿便饭吧。”王、康潜意识老中医看低自己了,笑了笑接住那钱了。一瓶二锅头酒,几碟廉价菜及主食,剩下的钱“二一添作五”就分了。除路途盘缠多给二黄瓜康守江10块钱。路上,磨一阵嘴皮子少给三轮车主10块钱。写婚约那天,老中医闻康守江人品不怎么样,自带验钞机,不敢在二黄瓜康守江家。钱,当面点给了康守江。王天亮不间断垫好话,老中医经过世面的人,满脸挂着谦恭的笑,不见收据就不走。

二黄瓜康守江重新点那些钱。早年贩中药,跑陕甘、跑山西、不断被称“偷机倒把”什么的,被派出所拘留什么的,哪见过这么多钱,不断想:“俺淼淼就值这些么?这样卖了女儿么?马老抠家二小子啊,好没有艳福啊!下辈子娶闺女淼淼吧!你爹不与我争地边子或许娶上淼淼了,要5万块是耍他,促使小子复读去……”

敲娶嫁日子时,另外红盖头、翠装衣,金戒指金项链,成箱的烟成箱的酒,篮里,猪后腿比目鱼不知是何礼物一大堆。二黄瓜康守江另加码两万块。老中医一下子扔过去4万块说:“老康,这样好不好?行不行啊?”就标得二黄瓜康守江一愣一愣的,伸的脖子缩不回,手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娶嫁淼淼这天,一长溜插花带朵的大车队,淼淼秃噜拽着门拴就不走。老中医浪漫得不行不行的,别出心裁弄来了一束花,那么束恣肆张扬的玫瑰花,下车时献给他儿子。淼淼哭闹喊叫着撕掉了,摔老中医脸面上。老中医落下了泪珠子,看了看那花没有拾。乡亲同情泪中笑、凄惨苦中乐。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淼淼婚车上。淼淼骂马成功不是男子汉,淼淼的娘骂二黄瓜不是人;康守江则长跪女儿不起了……只会说:“闺女啊,闺女啊,那孩子是医生,那门面,那院子,那匾牌,对肝肾病有妙招,你去了会享福,不可能有罪受,为坐堂娘子了。也许,爹办的闪失了,差池了。”康轱辘村、十八户村没有人不落泪的。这天没风雨,阳光温馨挺暖和。

淼淼的弟弟押车送姐姐,老中医另外有红包,康守江着实盯那些钱一晚上,倒想存银行里,多少之说会生崽儿,儿子娶媳妇或盖房子时取出来。

银行存款时,墙壁有“健康金钱观”一些字,能结结巴巴读出来:

钱是金旁戈加戈,

连着人生福与祸,

取之有道便是福,

贪滥为之则是祸……

二黄瓜康守江暗忖:“扯淡,写的光明堂皇。不为钱开银行干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不变的理儿。”问:“存款,多大利息呢?”

柜员问:“活期或死期?”

二黄瓜康守江说:“当然是死期。”

柜员说:“一万两年以上4厘5。”

“20万呢?”二黄瓜康守江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挠了挠腮帮子、刺猬头,旧报纸包的那些钱递过去说:“这些钱存上吧,二年,死期啊。”柜员不屑,见如此个衣着不整的人,顺便问了句:“哪儿来这么多钱呢?”二黄瓜康守江说句“乏话”或者牙碜话:“管得着么?偷来的,抢来的,砸银行砸来的……”柜员瞅了瞅熊样子不可能砸银行。瞧瞧他证件,与领导嘀咕一阵扣下了,写了个收到条,康守江回家开信去。二黄瓜康守江知道话给说秕了,不肯说句塌架子话,再说“乏话”也不中,缠下去保安戳了一电棍,差点带往派出所。第二天耷拉着脸,寻村干部,村干部乡政府开会了。第3天给村干部买了盒帝豪烟,另外派出所盖了章,第4天金砖落地,储蓄所办了储存折,二年利息计一万九或两万,另外给了两葫芦油几条毛巾。村干部嘲笑说:“二黄瓜康守江啊,我咋着说你呢?看你办的这档子事儿,按你的说法再不敢冒‘乏话’啊!”

第5天第6天或者第7天,王天亮寻上门说:“守江老兄,你那些钱呢?”二黄瓜康守江说:“嘿,天亮兄,这人,一天三迷,上午不迷露夕迷,露夕不迷黑喽迷,一句不吃拉劲的话,费老鼻子大劲啦,储蓄所扣下啦!”叙说“乏话”全过程,这儿开信那儿盖章的。与天亮坐下来启一瓶,凑咸菜喝小酒。王天亮说:“远房舅家表兄弟,想用用这些钱,会生儿子会生崽儿,3年清账翻10倍。”二黄瓜瞪圆了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天亮兄,费老鼻子大劲了。那可是卖闺女的钱。咋不早说呢?不敢折腾了,你表兄弟干什么的?”王天亮说:“咦,大款啊,统筹陕甘中草药!”二黄瓜康守江说:“大款还需要借钱么?”王天亮说:“大款也有做难的时候啊!”二黄瓜康守江说:“取出来怕储蓄所难说能愿意……”

“两年一万九,3年翻10倍,你就掂量吧……”

自己是富人了,咧裤腰嘴,支愣着刺猬头,房子能盖了,儿子上学有钱了。二黃瓜康守江哪里睡得着觉?钱存储蓄所一周后取出来,费老鼻子大劲了。可康守江对借贷王天亮表弟的事情守口如瓶,缄默不语。说:“考查了个好项目。”上项目政府应该鼓励的、扶持的、夸奖的。自然有村委开的信,盖的章,储蓄所不敢不把钱取出来。储蓄所人说:“你这人邪乎,早干啥吃了呢?那两葫芦油两条毛巾退回来!”

当钱存王天亮的表弟俩月后不见其人了,消声匿迹了,打听跑很远很远的陕甘了。二黄瓜康守江幡然猛省,那家伙、王天亮合伙骗自己,王天亮一脸的造作或者推诿说:“守江老兄啊,我同样被骗了,也有几万块钱借贷给表弟了……”二黄瓜康守江哪里信得过,朝王天亮致死的一棍子打下去,王天亮嚎声喊声冤:“你,你,你二黄瓜啊,康守江啊,敢这样子打人啊!”坐骨神经残疾了,康守江蹲监狱顺理成章了。那时候康守江的儿子尚小,知道爹爹办得闪失了,考上大学是后来的事儿,是国家帮拿的助学金,或者姐姐那儿凑一点儿。

老中医惊心动魄娶过来儿媳妇,全家人盯着崇着捧着儿媳妇,儿子坐诊淼淼管收费,不断有人在淼淼面前叙述老中医的高手段与祖德。淼淼看自己的男人虽然文弱,倒言听计从,从了跛子了。哪想福不双降,淼淼的男人几剂药下去,治死一个患乙肝病人了,独骨朵蒜敷一千一万没有救活人,抬死人医堂里。村人大哗,张嘴结舌,惋惜中医世家从没有出现这种事儿。后来有人告,医堂被相关部门查封,跛男人同样张嘴结舌,老中医大骂儿子说:“你慌什么慌?急什么急?我一而再再而三说补肾亏,避免男女同房,这是医嘱应该有的,虚空过后虎狼药往下打、往下泄、往下排;你却急功近利,这样下方子必死无疑啊!疼他家少收钱也可啊!自古有穷人吃药富人掏钱之理啊!”那龟儿子后悔也晚了。康淼淼惊呆了,这时候有孕在身了。

老中医看一排排病房,深沉的匾,三进三出的院子,对天长叹,为讨好儿媳妇过于相信儿子了。镇上有人说康淼淼是丧门星,没来时没有这档子事儿,淼淼生下儿子后,老中医说:“淼淼不是丧门星,是大福星,天大的大福星!”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中医丢下自家事情不管,或者两手抓,上下周旋。一边料理医堂被砸一边管亲家判刑的事儿,可情与理在那儿摆着呢,找好多人无济于事,均嗤之以鼻。去康轱辘村没人理,双庙乡窑当村拿再好的烟连个证明信也不出,亲家活人活到这份上。回家给儿媳妇汇报说:“全尽心了,没有办法,蹲就蹲他几年吧……”仨月一趟俩月一趟的,新乡第二监狱探望亲家康守江。二黄瓜康守江见亲家满面风尘危难中看望自己,相见恨晚,号啕大哭泪流满面,是自己办的差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