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话 蹴鞠大会 (下)
小男女两人依号票寻找,绕过头层回廊,径直进了鞠城的主城楼,看好赛票上所写的主城楼底层三十号、三十一号,便去找那位子。
这座鞠城的主楼底层能容观客八十,这三十、三十一号,正是在视野甚好的中间位置,俩人穿过城楼待客雅间,到了观赛台上,只见丈多高的廊阁中,有一排桌椅,被安置在紧挨凭栏的地方,每把交椅背后都粘着号纸,观赛贵客,一眼便能找到自己的座位。
小颠拉着芽芽,去自己的座位上一瞧,眼前视野甚是开阔,不仅能把赛锦标社内的情形看得真着,更能望见楼下十层坐席中的人海人浪,且这城楼里又不嘈杂,还有茶水、点心吃,如此气氛,远不是坐在底席上能看得到的,想来,那夏侯烛天的赔礼,还真是诚恳。
两刻后,青龙号角响过了第二次,鞠城内祭祀秋社的傩舞演毕,龙虎圆社和草水圆社的人马,在赛锦标社中央排列整齐,向南北两边观客行礼致敬后,城楼顶上号音再次响彻,场内两军鞠客在中线两边,成对垒局势,知宾令旗一挥,这场众盼已久的蹴鞠大赛如期而至,正式开赛。
小颠和芽芽此时兴致正好,猴儿边翻着蹋毬谱、边问芽芽道:
“这书上说,鞠城场户满员应该是二十四人,这怎么才十四人啊,而且本来两边各六个鞠室和守险的人,怎么变成两边各一个风流眼了?”
“哦,这龙虎圆社和草水圆社的鞠客本领高强,往那鞠室里蹴毬太容易了,所以改了每边只一个风流眼,那三尺宽窄的小门想要踢进去,可就难多了,而且风流眼前还有守网在,想要得筹就得看真本领了呢…哎,猴儿,别把杂物放在别人的位子上,回头人家来了该说你了。”
“左边这座儿上一直没人,没事,来了人我再挪开。”
“马上就开赛了,怎么没人?”
“管他呢,咱们看咱们的,来,喝口茶,这茶挺香的,别老嗑那花生米,回头该上火了。”
“…唔…”
小颠正和芽芽说着话间,突然鞠城内人群‘轰’的声响,之后便是叫好声、掴掌声响成一片,猴儿抬眼瞧去,原来是那左军草水圆社的鞠客,于中线开毬后,首当其冲,居右翼的马族鞠客一记金钩挂月,来了个鹞子翻身,将飞起丈多高的皮毬蹋入风流眼,攻破了右军的城门。
鞠城内下等族裔的魔国看客,顿时叫起好来,看官中人数不多的上等族裔,则恼羞成怒,冲着对首大骂,更有甚者,将手中瓶瓶罐罐丢入场内,龙虎圆社的鞠客见状,冲着丢东西的人对骂吵哄,只把猴儿看得傻了眼:
“刚输一个毬,就至于这样?”
“你可不知道,这些食素族裔和食荤族裔,一直不睦,食素族裔平日受够了欺压,唯一能让他们咸鱼翻身的,便是这蹴鞠大会,所以,每回几乎都是这样哄闹,没事的,反正也打不起来。”
“我算食素还是食荤的?”
“你这什么都吃、不忌口的,还真说不好,猿族一直都算上等族裔,不过你倒是不爱欺负人。”
闲扯几句,芽芽又给猴儿照着蹋毬谱上所记,讲解起了这场竞技,什么叫做三线出球法,哪个又叫蹴毬十技、何又谓十二阴阳蹴毬经,小颠听得是津津有味,姑娘说的是头头是道。
且赛社里两军争抢皮毬时,那不要命的搏技让猴儿见了吃惊,芽芽却说此乃‘僻脱承便,盖象兵戍’,两军相争多用‘相僻’、‘捽胡’之技,说来这蹴鞠源自天朝,本就是军队练兵时常用的游艺,所以争毬、夺筹好比攻城掠寨。
待传到魔国,进入这鞠城校场里竞技时,便也留下了这股峥嵘般的风气。
猴小子闻听如此,直叹天朝文化博大精深,两人正畅谈时,草水圆社又再得两筹,而龙虎圆社也搬回了一城。
此时的赛锦标社中,两军竞技斗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而在小颠看来,还是觉得草水圆社的马族毬长更有头脑。
左军这六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搭’出得筹的机会颇多,谁人有机会攻破对方风流眼,皆可临门一脚,不论其族裔如何、所编职司如何,且得筹者又不居功自傲,得完筹,便接着给其他友军创造破城的机会,可谓难能可贵。
反观龙虎圆社的六人,那就可圈可点了。
为首那虎族毬长胡乱指挥,狼族的左右翼和豹族的中锋,互相抢夺功劳,剩下两个健硕的熊族后殿,两人基本不过中线,只管拦截左军冲击,却被猛然间截毬冲来的草水鞠客耍的团团转,若是比做军阵的话,龙虎圆社真是丢盔卸甲、骄兵难胜,渐露败军之势。
“猴儿,你说…也怪了,按说这些食荤的族裔体力应该很好,可两军对垒这两刻间,怎么他们显得越来越疲惫了?”
小颠闻听,却没转头去瞧芽芽,只皱眉观瞧着场户内的一十二人道:
“他们耐力不行。”
“哦,原来如此。”
猴儿复道:
“这些狼、熊、虎、豹爆发力着实惊人,但配合不好,想得筹恐怕没那么容易,这赛斗搏技的时间越久,应该对龙虎圆社的人来说,越是不利。”
白衣姑娘正托腮琢磨着小颠的话,场上左军突起,只听那马族毬长一声唿哨,他身边两名后殿的兔族少年,陡然冲向右军阵地,左右翼的蚩牛族和马族壮汉却撤了回来,阵型变换间,那中锋职司的羭羊鞠客和马族毬长,互相筑毬,他俩绕过右军中锋和毬长的截杀,双双扑了上去。
对首后殿的两名熊族汉子见状,赶紧去截毬,可当见到已将对手后殿两人,调离了守位,草水社的毬长突然使了记‘旱地拾鱼’,用脚将毬夹起从背后甩过,躲开了对方后殿‘蹬’来粗腿。
就在这皮毬过顶之时,草水社的中锋接个正好,并以迅雷之势,‘筑’毬给已经绕到敌军城门前的兔族少年,兔小子们得了好毬,配合着涮开守网之人,来了脚‘拐子流星’,凌空将毬蹋入右军风流眼,草水圆社便又得了一筹。
赛锦标社内的知宾见状,立时举起左手令旗,示意左军得筹,鞠城里顿时响起滔天的呼喊声,此时,连小颠和芽芽都从座上站起身来、叫着好,为草水圆社的众鞠客鼓掌助威。
如此攻来伐去,两军相斗,转眼就过了大半个时辰,龙虎社与草水社的得筹数也拉开了四筹,乃是草水社战绩更佳,其间芽芽和猴儿的观战兴致,也越来越浓,时而附耳相谈、时而拉手相庆,完全沉浸在了这场竞技之中。
话说回来,龙虎圆社的鞠客本也不弱,独个来讲,‘捻’毬、‘拐’毬的技艺十分高超,但六人间‘搭’毬的时机总掌握的差些火候,互相之间‘筑’毬总是没有默契,往往是攻势刚刚起来,瞬间就被草水圆社的鞠客瓦解,反被对方把毬‘蹬’去,逆袭得筹。
此后刻半,场内又是几番搏技,你来我往不断,两军却都未再得筹,城楼上观赛的一对小男女,趁此便开始聊说两军强弱之势,芽芽说道:
“我看来啊,龙虎社的豹族中锋脚下‘蹑’法惊人,可惜他们‘搭’不出好毬。”
小颠关注了片刻,却不以为然,反诘道:
“我看不然,他其实不如草水社的两名兔族少年‘蹑’毬技法灵动,龙虎社的五次攻势,都是被这两小子,从右军狼族左右翼的脚下把球‘蹬’走…
…等那豹族中锋冲过来反要从他俩脚下‘蹬’毬时,两名兔族少年却凭着脚下‘蹑’法超人一等,‘捻’着毬冲过中线,躲过右军毬长和后殿的纠缠,且‘筑’毬给己方鞠客,多次‘搭’出得筹的上佳机会,只叫龙虎社的众鞠客不仅无功而返,还要雪上添霜…
…所以说,我觉着龙虎圆社可不光是‘搭’不好才输毬的。”
芽芽闻听也觉得有理,两人又评鉴了两军风流眼前的守险职司,只说龙虎社所用,乃是一名犬族胖汉,那人身躯硕大,堵在三尺宽风流眼前貌似万无一失,那胖汉动作笨拙,顾了东头失了西头,总有机会让草水圆社的鞠客捉住,倒灌了他个昏天黑地。
而左军草水社的守险,用的是名兔族高瘦小哥,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却身怀上乘‘拐’法,腾挪跳跃灵活至极,尽管龙虎鞠客攻城时的气力惊人,但这小哥都能将其力道化解,反而守得城门不失,倒叫己方干得筹、不失筹,赢了龙虎社不少。
他俩正纸上谈兵谈的兴致高昂之时,小颠左手边那空着的座位上,却多了一人,那人闻听他们的说话,忽然笑道:
“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猴儿突然闻听后背有人,冷不丁吓了一哆嗦,转头去看,奇道:
“夏侯烛天?!”
“兄台,几日不见,小生甚是思念啊。”言罢,烛天冲着小颠别有意味的笑了笑,只叫猴儿打了个激灵。
芽芽倒是放的开,只冲着夏侯公子报以笑颜:
“我说那么好的座位怎么空着,敢情是你的座儿。”
“小生见过师姐。”说着,烛天冲着芽芽打恭行礼,见女孩还礼后,续道:“乐兄,觉得龙虎社当真赢不了这场蹴鞠赛?好歹这也是我支持的圆社,不给个面子嘛?”
“这个…这个谈面子好使吗?嗯,我就觉得他们肯定赢不了。”小颠挠头起来。
“好吧,这样如何,若这场竞技下来,龙虎社赢了,你给我的‘聚华庭’当一个月护院,若草水社赢了,我保举你入学宫读书,咱们小赌一局怎样?”
“你说的可当真?!”一声惊呼来自芽芽,女孩实在想不通这必输的情形,如何那公子哥还要打赌。
“你也不怕我烧了你的黑窝子…”小颠瘪嘴斜眼看着轻浮公子,似有不屑。
“不怕、不怕,你若想烧就来烧,本来我也早就想把那里给烧了,哈哈哈哈,怎么样?敢不敢赌?”
“赌就赌,我就不信这龙虎圆社还能翻盘!”
“哈哈哈…,那兄台你可不能后悔。”
忽然,夏侯烛天站起身来,解开长衫的系袢,露出了里面穿的短打。
“糟了(ㄒoㄒ)…”
当芽芽见到公子哥里面穿的衣衫样式时,再也笑不出来,只见那小子身穿橙红窄袖劲装,双手鲛鱼皮护腕,下身黑马裤、黑毬靴,腰中四指宽的叠层细布板带紧扎,背后的金丝纹绣徽饰,正是龙飞虎跃圆纹,烛天穿的,可不就是那龙虎圆社鞠客穿的常服。
夏侯烛天此时逆着日光的辉映,蹿上面前方桌,在周围众看官的瞩目下,飞身跃下主城楼,场内数千观客见得这一幕时,哄声阵阵,将鞠城内吵闹的如海啸风暴。
小颠紧皱眉头,扒着桌案往下看去,只见得那公子哥从三丈高的楼台落下后,径直走向龙虎圆社的鞠客坐席,冲着圆社的蹴鞠师打恭行了礼,便耳语起来。
不多时,龙虎社的蹴鞠师冲着‘赛锦标社’内的教正,摇了摇令旗,且举起个牌子。
教正明了,鸣锣示谕,只拿出右军守险职司的号牌来,冲着场内挥了挥,龙虎社的犬族守险便跑下赛锦标社,而夏侯跑入赛社,却没顶上守险的职司,只飞奔到那豹族中锋的面前示下,叫那中锋去守险。
全场观客见状,都嘘声一片,都是不屑于夏侯做出的这般布阵。
这会儿,右军龙虎社得了三筹,而左军草水社得筹有七,两边相差着实不小,夏侯上了场后,又让得了两筹的豹族中锋跑去守险,简直儿戏。
而主城楼上,乐小颠见状,却是‘库通’下坐到椅中,只道:
“坏菜,这下得去那黑窝子当个把月的扛叉了…”
“怎么了呢?”芽芽有些不懂,撅着嘴看着猴儿那张愁脸。
“这小子才是龙虎社的砥柱中流,那豹族的中锋若去守险,草水社的鞠客再想得筹,可就难了,夏侯烛天这身功夫可不简单,再瞧龙虎社鞠客对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唉…我就不该随便应他这个赌…坏了、坏了…哎呦!还真是…”
小颠正叨叨着的时候,夏侯带着重新布阵后的龙虎社,上去就给了左军一记下马威,随着猴儿‘哎呦’一声,龙虎社便得了筹。
只见那公子哥和自家鞠客,配合的天衣无缝,突然起势,冲到左军城门前,用了记‘仙人过桥’闪过草水圆社的后殿,之后便是记‘穿云箭’直挂左军风流眼,霎时间,鞠城内哑然一片,众看官这才领教了所传‘龙威虎胆’的厉害。
“噗…”想着猴儿不得不去‘黑窝子’当扛叉的,芽芽突然莫名想笑,当着小颠的面上没绷住,就笑了出来。
“丫头,你还笑话我!…哎呦…没天理了!”说着,小颠躺倒在椅中,只把手拍在脑门上。
随着这句‘哎呦’那夏侯烛天又从左军毬长脚下‘蹬’下毬来,转身就是记‘玉钩飞刀’从中线处便将皮毬踢起,那毬划出道凌厉弧线,绕过左军守险的脑袋,就冲进了风流眼。
右军得五筹,左军七筹,公子哥这刚加入赛斗不到片刻,就连扳两筹,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鞠城内那些上等族裔的魔国看客,都发疯般给龙虎社叫好起来。
之后便是势如破竹,待到两边得筹相平时,这场竞技已然到了尾声,整整一个时辰的搏技已让两军人马都成了水人,皆是汗涕泗流,看着场上两军的得筹数,小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念叨:
“草水社加油,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猴儿想着若两边以平局收场,之前那赌注便都化作灰飞,此时他神神叨叨的样子,闹得芽芽也跟着紧张。
但当他俩看见烛天,再次从左军中锋脚下把毬‘蹬’下时,两人都没了精神,可赛社之上,公子哥突然望向乐小颠,只见他坏笑了下,便停在了左军场中,只管让对手把毬‘蹬’了回去。
之后,烛天小子又一声唿哨,龙虎社众鞠客竟然放了条口子,让左军毬长径直冲到城门下,一脚飞起将毬踏入了风流眼。
右军七筹、左军八筹,最终蹴鞠赛斗的结果,定在此刻,草水社以一筹之胜,赢得了大赛,得以花红利物无数,又有果酒鼓乐赏贺,而右军的龙虎社众鞠客,则被人画了花脸以示惩罚。
此时,夏侯烛天顶着个花猫脸,冲着主城上的乐小颠挤咕挤咕眼睛,只让那猴儿懵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