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内地西藏班教学面临的突出问题

（一）学制改革带来的困惑

根据教育部民族教育司和西藏自治区教育厅要求，内地西藏初中班学制于2010年9月起由四年改为三年。由于学制的变化，从学科课程设置、学科教学进度、教学管理措施到教学活动安排等方面都要进行重新调整与改革。这次改革给学校教育教学带来了极大的挑战。比如在与济南西藏中学的领导访谈时，有人反映“四改三”对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来说都很痛苦，对教师来说，需要教师转变观念，调整教学进度，教学压力增大；对于学生来说，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对于一些汉语基础差的同学，学习很吃力，在访谈中有学生表示“一到内地就要学习，还没有适应内地生活，接受起来有点困难”。

内地西藏初中班学制改革以后，教育部又做出了内地高中班学制改革的方案。从2013年起，内地西藏高中班学制进行改革，内地西藏班普通高中学制将由3年延长为4年。这一调整将使内地西藏高中班面临很多问题：首先是教材的编写问题。现行内地西藏班的课程方案在课程结构、课程内容、课程实施、课程评价等方面均与内地普通高中一致（藏语文除外），“三改四”后，内地西藏高中班的课程方案与本地高中的课程方案不再同步，必须重新编制适合内地西藏班的课程培养方案。其次是校际交流问题。在现行的三年制培养体系下，内地西藏班的课程培养方案与内地普通学校的一致性，使内地西藏班的教研活动也与内地普通高中同步，在教学方式、方法等方面可以相互切磋、相互学习，但“三改四”后，这种切磋和交流活动可能会受到更多限制，同时内地西藏高中班由于所处省份的差异，教材选用方面也存在差异。因此，内地西藏高中班之间的教研交流也很有限。这对内地西藏高中班教师的专业发展无疑是不利的。最后是内地独立校与散插班不同步问题。散插班学生的培养方案与本地普通学生是一致的，散插班培养方案和受教育年限与普通内地班不同，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学生报考内地班带来困扰，访谈中多数学生表示希望三年读完高中，因此，学制是三年还是四年，将直接影响到学生对内地班的报考志愿。在调研中，相关学校领导和老师都表示出了很多困惑和担心。

（二）藏语文教学面临的困境

藏语文教学是内地西藏班教学中的薄弱环节，内地西藏班藏语教学的最大障碍就是藏语师资匮乏问题。由于西藏自治区藏语师资比较紧缺，近年来派往内地的藏语教师也很少能达到文件中规定的师资配备标准。课题组调研了解到，北京西藏中学（每届招生250人左右，6～7个平行班）和山西大学附属中学西藏班（每届招生100人左右，2个平行班），全校均只有1个藏语文教师，而且是一年一轮换。由于师资紧张，学校每个年级每周只能开设一节藏语文课，且在高考中只是作为参考分数，不纳入总分，所以藏语文课往往就会流于形式。内地高中散插班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选派藏语文教师，所以也未开设藏语文课程。内地初中班由于藏语文是中考主考科目之一，相对好一些，济南西藏中学每个年级2名藏语文教师（每届招生200人左右，每个年级5个平行班），每个年级每周4～6节藏语文课，但藏语文教师基本上也是一年一轮换。

从现实情况来看，这种藏语文教师选派和轮换制度存在一些问题：一是被选派的教师自身面临的问题。被选派的教师一般以中青年教师为主，多数已经在西藏自治区成家，被选派到内地就面临着与家人较长时间的分离，教师到了内地后也要经历一个适应过程，由于一年一轮换，与当地教师相互之间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很难真正融入当地的教师群体中，调研中也发现藏语文教师与当地教师之间的交流很少。二是藏语文教学质量难以保障。不稳定的师资队伍给藏语文的教学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由于仅接触一年时间，再加上藏语文教师教学任务重，一人教多个班级，因此，教师对学生了解不够深入，同时一年换一个藏语文老师，学生还需要经历对教师教学风格的适应，这些均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藏语文的教学质量。另外，由于监督考核机制不够健全，尤其是未列入高考必考科目，教学内容和教学质量很难保证，在与教师和学生的访谈中发现，五省区通用的高中藏语文教材并未真正在课堂上使用，课题组在内地高中班听藏语文课时也发现，课上藏语文老师讲的是自己随机挑选的关于藏族历史人物的故事，虽然由于情感上的原因，以及课堂内容本身的趣味性，学生表示很喜欢藏语文课，但对于学生的藏语言能力的提升还是很有限的。另外，这种藏文教师的选派制度还可能给区内学校的教学带来一定干扰。

内地西藏班学生的民族文化传承和保护意识很强，对藏语文的学习需求呼声很高，在开放性问卷调查中，很多西藏学生在教学建议方面明确提出要开设或增开藏语文课。比如，济南西藏中学学生提出希望更好地学习藏语的占16.8%，而山西大学附中西藏班要求增开藏文课的学生比例达到35.7%，很多学生希望学校多提供一些藏文书籍供学生阅读。如何保障藏语文教学，提高藏语文教学的成效是内地西藏班教学改革必须予以重视的问题。

（三）学生学习动力不足

学生学习动力不足是内地西藏班教学面临的一个共性问题，也是调研中老师们反映比较大的一个焦点问题，在独立建校的西藏中学和混校独立班这一问题表现得更突出。老师们一致认为较之本地学生来说，内地西藏班学生学习积极性、主动性差，高中阶段尤为明显。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中一方面是政策性原因，即内地班中考、高考的单独招生录取政策。在西藏内地办学开始后的十几年间，内地班学生的毕业出路是西藏自治区统一调配的，除极个别“完全不合格，不适合做培养对象的”要提前送回西藏以外，全部升入内地高中班或中专班，《内地西藏中学班（校）管理实施细则》（1992）中规定：经过考试、考核，成绩不及格的学生，要进行补考。补考后仍有两门主科或两门以上学科不及格者，予以留级，留级后仍不能跟班学习的，应令其退学。应该说这一考核内地班学生的规定是非常宽松的，在这样的政策要求下，达不到条件的学生寥寥无几。到了2003年《关于进一步做好教育援藏工作的意见》颁布，这一情况发生改变，在该意见指导下，内地西藏班开始用“淘汰率”来激发学生的学习动机，虽然较之前的无特殊情况全部升学政策有所改变，引入了一定的竞争机制，但淘汰率很低，西藏班学生的升学压力仍然不大，考入内地班，就相当于进入了“保险箱”，失去了勤奋学习的动力，用一线教师的话来说就是“缺乏奋斗精神，对政策的依赖性比较强”。在访谈时，有教师反映，“在内地班的学生95%左右会升入国家重点大学，没有高考的压力，比较安逸，学生会经常迟到，再就是会在没有经过老师的同意下旷课（不会向老师请假），规矩意识比较差”。另一个导致学生学习动力不足的重要因素是教学内容难度大，所用教材不切合西藏学生实际，在理科方面尤为突出。较之政策性原因而言，由于课程和教学不切合学生实际而导致的学习动力不足问题更容易被人们忽视，但却是一个特别值得重视的问题。访谈时一位内地西藏高中班的理科教师就做出了如下的描述：“西藏生对语文还比较感兴趣，大概有20%不学，剩下的多数还会去学习。理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跟不上的，因为进度很快，一节课有很多东西，有些学生反应积极，悟性高，但对于多数学生来说，你讲得再好他也不听，因为他听不懂，基础差，反应慢。”扩招之后，内地西藏高中班中有近一半的学生是从西藏自治区考过来的，他们的基础更薄弱些，所以“听不懂”的问题更为突出。一位在西藏班任教多年的教师反映：“西藏班学生用的教材和本地学校学生的完全相同，这个对他们而言，难度特别大，尤其是扩招以后，好多区内的孩子考过来，他们都在西藏上的初中，根本没有学过文言文什么的，所以他们学高中语文更难，他就根本接受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学习上难以感受到自己的成就，学了还是不会，慢慢也就不学了。”另一位教师也深有感触：“你说人家那边的精英都过来了，为什么来到这边就厌学呢？好多孩子就是学不会，根本就是听天书，教材用本地同样的教材，高考考同一套题，西藏的孩子们就会觉得学与不学是一样的，再学也学不到那个档上，所以很多孩子就不学了，我觉得这是内地班学生厌学的一个重要原因。”一线教师的这些反馈值得我们很好地反思，内地西藏班的教学如何做到因材施教是提高西藏学生学习效果的一个关键因素。

（四）教师的教学效能感弱

教师的教学效能感是教师对自己影响学生学习行为和学习成绩能力的主观判断。这种判断，会影响教师对学生的期待、对学生的指导等行为，从而影响教师的工作效率。因此，可以间接地把教师的教学效能感作为教师教学成效的反映指标。从调查结果来看，内地西藏班教师对这项艰巨的事业都抱有很大的热情，都付出了很多努力和艰辛，但成就感普遍不高。因此，在工作中抱怨情绪比较明显，透过下面这些老师的表达可见一斑：

T1老师：我们的职业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满足。但在社会上，一说是西藏中学的老师，就感觉着这老师水平低。我有这么一个疑问：我在西藏中学教书这么长时间，我在想如果要我去本地的某一所普通中学教书，不知道能否胜任，还是说我只能教西藏中学的学生了？我们这里的老师都很认真，但我们好像自己心里都没有底气。

T7老师：理论界都是在关注西藏学生怎么样，插班学生怎么样，全把老师给忽视了，老师管理学生，尤其是像我们混校，眼巴巴地看着汉班老师教学，学生很理解老师，然后又得到家长的不仅是配合，还有全力支持，他们对老师的这种认可很强。在西藏部这边你为了把他教育好，但是他不理解老师，老师再有升学的压力，再有其他一些事务，工作起来相当困难……得不到家长的认可，找不到成就感。

内地西藏班教师的教学效能感弱受哪些因素影响？如何增强教师的教学效能感？第十章将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讨论。

（五）学科教学对教学对象的特殊性关注不足

毋庸置疑，内地西藏班的教育教学取得了很大成绩。但也必须看到，相对于内地学生来讲，内地班学生的学业成绩仍徘徊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这使得很多教师抱怨“学生基础差”“学习主动性差”等。学生基础弱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到内地享受优质教育资源后，成绩的提升似乎并未达到非常理想的状态，这也是导致很多内地西藏班教师教学效能感低下的重要因素，访谈中很多教师都表达了类似的看法。本课题组在深入课堂听课、与师生深入访谈后发现，内地西藏班的学科教学，多是照搬内地普通教育的教学模式，对特殊教育对象即生活在内地的西藏学生研究不够深入，教学前没有充分了解学生的生活经验和知识背景，教学中不能用西藏学生易于理解的事例来解释说明，对西藏学生教学的针对性不强，这是导致学生学习兴趣不足、学业成绩提升缓慢的重要因素。

（六）教师的校际沟通交流机会少

内地西藏班之间教师交流机会少也是制约教学水平提升的一个重要因素。调研中很多一线的内地西藏班教师表达了自己的困惑，虽然学校所在地教育局会定期组织教师进行教研活动，但由于内地西藏班教学的特殊性，与本地教师之间的交流也往往仅限于教学内容、重点、难点等方面的探讨，而内地西藏班教师教学最大的困惑是面对独特的教学对象怎样教学才能取得更好效果的问题，访谈中很多老师希望能在内地班之间进行交流，因为彼此的教学对象相似，在教学上大家可以一起探讨的问题更多，更有针对性。而到目前为止，内地西藏班之间的交流更多是局限于管理方面和德育方面，比如每年召开内地西藏班校长会议、德育会议，但教学方面的沟通交流较少，有些内地西藏班即使在同一地区甚至同一城市，但彼此之间的交流也非常有限，尤其是独立的内地西藏校与散插班之间的沟通更少。这样每个内地西藏班的教育教学都要靠自己去摸索，未能就一些共性问题进行深入探究、总结、提升，未能很好地实现内地西藏班之间的资源信息共享和经验推广。

当然，除了上述这些问题，内地西藏班教学一个比较大的缺憾就是家长参与学校教学的机会较少，不便于家长及时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并与教师互动，同时由于长期离家在外，内地西藏班的学生更容易因想家而情绪低落。不过由于现代通信技术的发达，学生、教师与家长联系也越来越频繁，调查中了解到女生更容易想家，所以与家长的联系也更多，一般一周左右会与家里通一次电话，有的甚至每天都要与家里打电话联系。内地学校一般要求班主任一个学期与每个学生家长至少电话沟通一次。而且随着交通越来越便利，西藏人民生活越来越富裕，内地西藏班学生和家长往返内地西藏的机会也不断增多，如从2012年起，非毕业班（初一、高一）学生可以利用暑假统一返藏探亲，同时，为让家长了解内地各办班学校的办学情况和学生在校期间的学习情况，亲身体验和感受办班学校对西藏学生的关爱和对西藏教育事业的大力支持，西藏自治区教育厅组织内地西藏班学生家长代表赴内地办班学校参观考察。内地办班学校也利用每年送学生（毕业班学生和非毕业班返藏探亲学生）返藏的机会到西藏了解区内的情况。这些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家长与学校之间的距离，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学生远离家乡的亲情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