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賭場獵戲
【元息月八日凌晨・天衡城中央浮空層・玉衡府內衛宅】
黄铜花洒嘀嗒嘀嗒地落在卫曦头顶,水气缭绕如薄纱。他站在玉衡府主宅的琉璃浴室里,任热雾在空中盘旋,一层层将视野模糊。墙上的银光铭文时隐时现,像古老密语在耳畔轻唱。
他低头,抹开额前湿白发,水珠滑过颈脉与肩膀,顺着胸膛蔓延。那片胸口刺青如菌丝网,银灰色线条绕过心脏,盘根错节,沿着皮肤延展进入腋下与侧腹,几乎让人错觉这些菌丝正随着他心跳微微收缩。
卫曦闭上眼,脑中忽然响起一道轻微颤音:「你洗那么久,是因为血洗不掉吗?」
他眉一挑,左上方那颗半透明头颅飘得近了些——魏寬,还在学习这种存在方式。他眼里全是困惑,瞳孔里映着花洒的热雾。
「你以前跟现在差很多吗?」魏宽的声音带点迟疑,又像在对着真菌标本做假设。
「你指什么时候?幼稚园?還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呃,我是说,你总给人很高冷的感觉,难以亲近。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吗?」
卫曦微笑,那笑带着点真实、更多是随意,「小时候我很吵,后来学得快,谁都跟不上。十岁就被戏剧学院挖去,老师说我适合演冷淡型角色。演着演着就变这样,台上台下都分不清。」
魏宽一边乱晃一边乱想,嘴里念念有词:「演着演着……那我是不是也在演?我现在是头,还是脑?如果有人用菌丝包着大脑,会变成两颗头还是没有头?」
他声音飘来飘去,卫曦有时只是「嗯」一聲,有时压根不理。
「那胸口那些菌丝……是你吃错东西的副作用吗?还是演戏太认真?」
这句莫名其妙的提问逗笑了卫曦。他停下水流,抓毛巾随意一裹,「那是静雾谷捡回来的命。有天醒来就长出来了,从心脏窜出去,一个礼拜没睡。后来学会共生,它们就不闹了。」
「我可以……叫你『曦』嗎?」魏宽带着点讨好,也带着试探。
「可以啊。你要常叫,别改口。叫错我会觉得你想跟我打架。」
魏寬嘿嘿一笑,然后自言自语:「曦、曦、曦、曦曦……曦——西——唉,脑袋打结……」
水声停,衛曦披上黑金睡袍,经过雕凤屏风走出浴室。长廊里灯火未灭,机械层的低频嗡嗡在夜色里如同潜流。
转角遇见堂姐卫兰如,对方头发还湿着,哈欠连连:「这么早?你不是明天才有真人秀?」
「明天是九日,今天先歇着。」
「吃了没?」
「回房吃。卡西米尔的心还温着。」
卫兰如皱眉:「你这口味没谁比得上。」说完转身,头发甩出一串水珠。
进房点灯,左墙堆满文献与药瓶,右墙罩着骨雕标本。床尾陶银盘内,一颗深红心脏规规矩矩横陈。魏宽贴着窗边,露出一脸既好奇又畏惧的表情。
「……这是你刚说的那个卡西米尔?」
「嗯,昨晚黑市斗技后带回来的。」卫曦不动声色,掀开银盘盖,取刀切片,点上蘑菇酱与盐炁香油。
他举刀的动作极其优雅,切片如外科手术般精确。魏宽飘在旁边,嘴里乱唸:「心脏分几瓣?切了会变甜吗?人的心脏和牛心脏哪个更有弹性?……哎,我都快想尝一口了。啊不对,我没有嘴了……」
卫曦吃下一片,脸上表情柔和得近乎温柔,像是尝到什么特别的记忆碎片。那一瞬间,魏宽脑中也掠过片段画面——卡西米尔的骄傲与垂死时的恐惧,还有一句淡淡的遗言:「如果我死,就把我的名字写在剧场墙上。」
「你能……读到他的记忆?」
「还有点炁残留,能捞到一点。」卫曦笑得像只刚刚猎食的小猫。
「那……你会不会变成别人?」
「说不定。我这个『我』早就不是最初那个自己。你不也一样吗?」
魏宽自嘲地飘了几圈:「我现在连头都不确定是不是原装的。」
衛曦起身去盥洗,刷牙洗脸的每一动作都精致得近乎仪式。魏寬在空中打转:「高級……真的很高级……我以后能不能用你的牙刷?不對,我没有牙……」
「对美学不妥协,是少数坚持。」
整理完毕,卫曦躺回床上,魏宽试图选个不碍事的位置:「我躺这边不打扰你吧?还是我要跟映华一起躺?」
「她应该不介意。」卫曦语气带笑。
李映华漂了过来,头发像水银流泻。「我不介意多个枕边人。」
魏寬臉都快變成粉紅色:「那、那我就在你們中間——」
「别踢我。」卫曦笑着阖眼,语气像极了快要进梦乡的猫。
浮空城外天光隱現,玉衡府的夜靜得連雲舟聲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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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息月八日午後・玉衡府外】
阳光沿浮空层洒落,琉璃窗上映出金晕。卫曦醒来时,魏宽正直勾勾盯着他,眼里全是「科学怪人」的好奇心。
「你睡觉时好像死人……」魏宽低语,语调里混杂着好奇、担忧和一点点失控。
「梦里杀了一座山。」卫曦搔搔额,「山一直叫,吵到我不得不撕断它的喉咙。」
「……你到底在梦什么?」魏宽吐槽,「山会叫?还会有喉咙?」
衛曦只笑不答,起身撥通靈炁通訊儀,撥給了一個近期存下的新號碼。
「你不是休假吗?」对面女声慵懒。
「想见你。午餐我请,三重炊霧街『飞鸟盐庵』。」
「你不会演恋人剧本吧?」
「今天就演。」
魏宽飘过来,哼哼唧唧:「你不是说没空谈恋爱?这女朋友是新品种吗?她会爬墙吗?」
衛曦斜睨他一眼,「偶爾要給生活一些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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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一時・飞鳥鹽庵】
料理馆悬在云端,白竹建筑配蒸气玻璃,风铃叮当。盐雾味让魏宽忍不住狂吸几口——他一时忘了自己根本没鼻子,忙又乱飘。
对面的岑楚衣一袭洋红衬衫,琥珀耳环闪烁。「今天怎么比上次温柔?」
「你今天有趣。」
「无趣会被你吃掉吗?」
「會。」
她笑声如潺潺水流,毫不介意。
魏宽在一旁自言自语:「她不怕你,她脑子是不是短路了?还是这家盐锅有催情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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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时・浮空层公园・轻轨尽头】
二人并肩走在无人长椅旁,浮空鱼偶尔滑过云石之间。岑楚衣靠过来:「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忘了名字。」
「你奇怪得很可爱。」
衛曦安静亲吻她,动作温柔。下一刻,她倒在怀中。
魏宽目瞪口呆:「欸……你又来?!你这是恋爱还是烹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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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時四十三分・廢棄靈炁井旁】
卫曦将岑楚衣的尸体带至废弃井边,
魏宽不忍卒睹:「她对你这么好,你還……」他语无伦次,最后只能用「呃呃呃」自我安慰。
「她让我无聊了。」卫曦语气冷淡。
「无聊也要杀?那你要不要干脆把世界吃完?」
「那太麻烦。」
「她在想你是不是真心。」
「我没回答。」
魏宽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看着雾气升起,思绪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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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玉衡府庭园】
天色转黄,银松叶微闪。卫曦踏过青石,指尖轻擦松针。魏寬漂在旁,观察着金黑长廊、萬象儀饰品与灵炁松鼠。
一声女音低沉传来,「你终于想起回家了?」
衛璇,身后站着严肃的卫泽。寒暄片语过后,卫泽笑骂:「晚上家里聚餐,别再吃人心了。」
「嗯,吃家裡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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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玉衡府餐廳】
桌上满是靈炁鱼、百灵根菌、椒烧肉。苏琳亲自分菜,「曦,多吃点,明天上镜要有精神。」
席间兄姐插科打諢,苏琳问近况。魏宽安静漂浮,内心胡乱咕噥:「这家人表面和平,底下全是剧本吧?我会不会有天也被端上桌……」李映华则轻声笑:「你家人真有趣。」
衛曦答:「只有今天可爱。」
飯後,全家分坐沙发,谈笑风生。夜色与亲情包围府邸。卫曦回房,魏宽飘在侧。
「你在家和外面完全不一样。」魏宽说。
「每个人在家都要有张合适的脸。」
衛曦語氣柔軟,望著窗外燈火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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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房內】
靈燈如魚,菌丝纹理在墙上起伏。
魏寬終於問:「你明天真的準備好了嗎?」
「不用准备,表演而已。」
「你表演的是哪个你?」
「观众想看哪个,我就是哪个。」
「那你想做哪个?」
衛曦只微笑。
静默间,魏宽又低声:「你记得六岁以前的事吗?」
卫曦愣住,思索良久:「有些画面很模糊,有人在井边抱我,脸却永远看不清。有时吃下别人的心,会闪过那时的影子。」
「你覺得那是你嗎?」
「不知道,或許我從來就不是原本那個『我』。」
李映華柔聲:「我們都在找第一次成為自己的那一刻。你只是比別人多了幾種可能。」
衛曦自嘲一笑:「也許我被身體主導,也許我只是在吞下別人的情緒。」
魏寬追問:「那明天你要讓誰的情緒活著?」
「明天……讓他們見識一個會吞下記憶的角色。」
「你能控制自己嗎?」
「不,我要享受。」
李映華柔聲:「我一直在你身邊。」
衛曦闔眼,「魏寬,要不要一起睡?」
「……我今晚想試著『躺下』,可惜沒身體。」
「那就睡我心裡吧。」
燈光暗淡,菌絲起伏,衡流界之夜,再次沉入深層靜默。
明日,將是一場盛宴。
【第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