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流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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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鏡影糾纏

【HY0235・元息月第八日凌晨二時四十五分/天衡城「華輝光影城」首映紅毯區】

夜色像未合上的绒幕,微光与阴影将天衡城铺陈得更为曖昧。白金轨道灯沿地毯边界闪烁,仿若被搅碎的星河,层层推进人群最深处。地下管道正缓缓泄出淡紫蒸汽,薄雾绕着红毯打转,一如上场嘉宾的梦囈。

魏宽的思维还停留在歌剧院血色余音中。他飘在卫曦的左侧,像一颗幽灵般透明的头颅,身躯的幻痛和缺失令他不时生出晕眩。大脑努力编织逻辑,但每一次闭眼,眼前便闪现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和舞台下爆炸的掌声。那画面像黏稠胶水般裹着他——黏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动弹不得。

红毯在脚下延展,周围一幅幅巨型海报高悬空中——白底黑字:「玻璃兽」。标题如利刃切过雾气,冷冽中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怪异。卫曦站在鎂光灯下,身影被拉长,脸部轮廓在多重反射中变幻莫测。右侧的李映华头颅沾染着一缕冷色灯光,琉璃质感下藏着无声歌谣。

魏宽眨了眨眼,视觉模糊如失焦镜头。他不知道该把自己归于哪一类存在——是观察者?还是噩梦的残片?每当闪光灯一亮,便有人流露出短暂困惑,仿佛他们看见了什么,又立刻忘却。

「這裡……這裡也要殺人嗎?」

他没能忍住,语气像割破的铁丝——粗糙、失控、带着滑稽的颤音。话刚出口又想咬舌自尽,可他没有舌头,甚至没身体,只有一颗载满废墟的脑袋,在这座城市的盛宴中颤颤巍巍。

李映华轻笑,那声音柔软得像新剥的糖纸,却透着无人理解的嘲讽。「杀不杀由卫曦决定,我们最多是……觀眾。」

魏宽下意识抓耳挠腮,却什么也抓不到。他胡乱喃喃:「觀眾?观众也有权选择吗?还是被迫被扔进……」

语言瞬间混乱,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卫曦没回头,对着镜头冷冷摆手,脸上那抹微笑像是冰蓝色的火焰。他心中默念:「没有观众,表演就失去意义。亦或,演出本来就是为了吞食观众而生。」这句话在三人共享的心念通道里掠过,宛如悄然铺展的蛛网,缠住每个人的思绪。

红毯边,柳寒星像一根流动的黑线穿梭。她的身形在镁光灯下格外纤长,一双眼睛像夜行动物般警觉。她手中摄录片匣里存有刚刚那场「心脏舞蹈」的全息纪录。每当灯光一灭,她就像从人群里凭空消失。

魏宽的内心又乱套了。他想大喊,但出口只有无意义的音节:「啊……呃,这世界有几层?有几种心脏?镜子里……是我还是他?还是谁?」

没人理他,只有自己在声波里旋转。蒸汽味、油味、血味、焚烧味道,全都交错盘旋。

红毯另一端,银制香炉正缓缓燃烧。柏脂烟线飘向高空,主办方精心设计的熔银立镜让每个踏上红毯的人都被自己奇形怪状的倒影迎接。每一个人的脸都被扭曲拉长,像是一场不知名的测谎仪。每个呼吸里都渗透着不安。

【HY0235元息月八日 03:00】

主持人费迪南·赫本举着电容喇叭出场,他的嗓音又圆润又带着喜感,彷彿刚从甜点里爬出来。「欢迎各位进入——镜影之夜!」掌声中,水晶玻璃乐手敲击出如雨点般清脆的节奏。

可魏宽感觉不到欢乐,只有浑身刺痒。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浮现的「理噬」顫頻,虽然比歌剧院时要柔和得多,但每一个波纹都如水纹般震动脑膜。他下意识地在脑中计算波长、振幅、干涉强度,结果全都成了错位数字。他忍不住乱喊:

「这些镜子……有问题,有问题,有很多问题,有太多问题……」

他语速过快,像把几个频道乱插一起。明明是自己脑中的想法,却像被扩音机吶喊出来。

衛曦唇角上扬,回头低语:「所以更该上去。」

他稳步走向主镜,身影被银幕拉长。倒影里,他和两颗头像重重叠叠的迷宫碎片。大人们只看到一个被聚光灯照得失焦的身影,却没有人意识到镜像深处的异变。

主持人刚要开口,卫曦举手示意打断。他微笑:「我想让大家,看一段真正的镜像戏法。」

话音刚落,他指尖轻触镜面,竟似穿入水波。现场一阵骚动。下一秒,镜面中飞窜出一道血线——那是记忆里卡西米尔的死亡痕迹,被镜子重新复制。裂肉声伴随着碎裂的银羽面具滑落。

观众大多以为是奇幻特效,尖叫与欢呼混杂成一片。魏宽却看到,镜内一瞬贴上了卡西米尔的苍白脸孔,像薄膜一样黏在内壁。那不是CG,也不是梦。他开始胡乱碎念:「鏡子,心臟,碎片,我不是我,不是他,是你,是誰……」

李映华的低语像水银流进脑海:「噩梦里的死法,总能创新。」

魏宽的恐惧已经麻木,變成了強迫性的計算:「波長2.3,錯,2.9?斷層?斷層多少?錯了,全都錯了……」

他忍不住大笑:「哈哈哈,错的也是对的。梦里数学都能成真……」这笑声甚至让卫曦都侧头瞥了一眼。

【倒叙三:GC2359德國·波恩大學宿舍戴爾走廊】

夜色的空气比实验室里的菌种还冷。魏宽蹲在房门前,抱着厚重的《微观黴真菌图鉴》,困意混着对未来的荒诞幻想。他梦见过鹿角蕈在血色月光下绽放,梦里自己触碰那朵菌盖,感觉到一层又一层冰冷的膜。

醒来时,他发现指节缝隙里长出了白色菌丝,心里却只想着:「这样的标本应该怎么染色?可以写进期末报告吗?還是……其实我一直都在梦里?」

室友叫他真菌怪胎,教授的课堂上,他每一页都注满了奇怪的数字——那是他的防线。他觉得只要还能计算,就不会疯掉。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大脑已经早被菌丝占领。

【HY0235 03:27華輝影城VIP通道】

红毯的高潮声渐远,主创团队鱼贯进入内厅。卫曦拖着两颗头悄然脱队,他的步伐安静而流畅,像是一把滑入夜色的匕首。魏宽紧跟其后,偶尔无意义地自言自语:「VIP,very important parts?還是……very infected person?還是……不重要的人?」

李映华则低声哼唱,一首无调性的歌,像是要掩盖所有未说出口的恐惧。

卫曦推开演员化妆间的门,没有关上灯。屋里一片凌乱,化妆品和玻璃香水瓶散落桌面,墙上贴满了斑驳海报。他打开一瓶香水,对着镜子喷洒,然后用指尖在雾面玻璃写下:「Ψ-Σ=0」。

镜子顿时变得漆黑如墨。魏宽倒抽一口冷气:「是零?还是无限?等于什么……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有?」

他的語言逐漸崩壞,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聲音。

忽然,镜中浮现一只骨质怪手,从内向外伸来。卫曦没有犹豫,以相同速度按住那只手腕,骨裂声中怪影四分五裂,黑液泼洒在玻璃背后。怪手碎裂后,银色血管排列成形:「欢迎回家,怪物。」

衛曦舔了舔嘴角,像是在品嚐不可見的甘露。

「为什么不让它逃?」魏宽终于问出。

「因为我不喂养无用的噩梦。」卫曦的声音轻微却坚定。

李映華在一旁低語:「也因為他只吃最甜的心。」

魏寬感到一阵迷茫,混乱之中胡乱喊道:「那我是不是有心?还是只有头?有心的人是人,没心的人是……頭?」

衛曦沒回答,只淡淡一笑。

【HY0235 04:10衛家「玉衡府」】

云舟泊在浮空平台的码头。卫曦一身湿气踏入玄关,霓虹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玉衡府里,黄铜风铃低鸣,空气冷到像要碎裂。正厅里,卫曦的大姐卫璇正批阅公文,眼里掠过夜行鸟般的冷光。

「这么晚?」卫璇微皱眉。

「首映。」卫曦淡声答。卫璇按着眉角,疲惫地叹气。「父亲要我核对沉淀区的投资案,族长会议资料快压死我。」

卫曦点头示意,转身上楼。三楼走廊,衛家老二衛澤正倚在栏杆上,吞吐着靈炁菸霧。

「又杀了?」卫泽低声问,声音像半夜的铁钉。

「剧情需要。」卫曦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卫泽咧嘴笑:「明天母亲要去祀堂拜祖,你别把血味带进殿里。」

「我会洗干净。」

推门入室,深蓝色的墙、机械钟的齿轮响动、窗外的晨光和雾气全都在等他。两颗头静静漂到床头,逐渐变淡,进入低耗状态。卫曦走进浴室,脱下外套。水龙头一开,热水冲刷肩颈。水珠击打刺青时,脑海又浮现卡西米尔断裂的心脏,节奏与管乐旋律叠合。

「我到底还算不算『我』?」魏宽在水声里呢喃。

卫曦闭上双眼,任水流冲刷一切。最后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传念回应:「算。因为没有你,我就不完整。」

外面天色将明,衡流界的机械日晷还在滴答流转,故事却还远未结束。

【第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