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茧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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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苇荡伏击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最后的雾气,却驱不散长荡湖深处芦苇荡特有的、带着腐烂水草和淤泥腥气的湿冷,浩渺的水泽被无穷无尽的枯黄苇杆切割成迷宫般的狭窄水道,船桨破开浑浊的水面,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哗啦声。临时拼凑的木船队艰难地穿行其中,船身吃水很深,担架上的水生依旧昏迷,盖着妇抗会临时凑出来的薄被,脸色青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船上人的心。起义士兵们大多沉默地挤坐在船板上,脱下那身令人作呕的日军皮后,换上各种杂色新旧不一的便装或保留的国军内衣,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新生的忐忑,粗粝的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分到手的武器,几杆老套筒、汉阳造,甚至还有大刀和梭镖,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老周蹲在领头船的船头,像一尊生了根的石像,布满老茧的手指搭在腰间磨得锃亮的盒子炮木柄上,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苇墙,扫视着前方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纹或飞鸟惊起的轨迹,他脸上惯常的“憨笑”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种岩石般的凝重。金蝉虽已脱壳,但这片看似平静的苇海,随时可能变成吞噬他们的巨口,李守仁的追兵,松本撒开的网,还有神出鬼没的真鬼子巡逻队,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周连长,”紧挨着老周划桨的石头压低声音,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再往前,就是野鸭荡了,水道岔口多,往年鬼子巡逻艇也常钻进来。”

老周没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知道,让后面的船跟紧,别掉队,眼睛都放亮点。”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石头立刻向后面的船只打出手势。

坐在担架旁船尾的林悦,额角凝结的血痂在阳光下呈现出暗沉的紫红色,单薄的夹衣被水汽和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微微蜷缩着身体,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水生冰凉的手腕上,感受那微弱却固执的脉搏跳动,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指腹反复摩挲着袖口内衬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那是刚藏在里面的一片薄而锋利的钢片。目光沉静地掠过水面,掠过两侧密不透风的苇墙,掠过船上那些沉默而疲惫的面孔,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志的堤坝,但思维的弦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捕捉任何危险的征兆。

船队拐过一道长满蒲草的狭窄弯口,前方视野陡然开阔了一些,一片相对宽阔的水域出现在眼前,正是野鸭荡,水面上漂浮着大片枯死的荷叶和菱角藤蔓,几只受惊的野鸭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飞向远处更高的苇丛。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开阔水面中央,一艘涂着肮脏黄绿色迷彩的日军汽艇,如同一条丑陋的铁鳄,静静地泊在那里,艇首架着一挺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无意识地指向开阔的水面。三个戴着战斗帽的日本兵背对着船队来的方向,正围在船舷边,似乎在费力地打捞着什么沉入水中的东西,叽里咕噜的抱怨声顺着风隐约飘来,汽艇的引擎没有熄火,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突突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船头的老周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搭在枪柄上的手瞬间青筋暴起,身后几条船上的起义士兵们更是骇然变色,有人下意识地去抓身边的枪,动作带得小船一阵摇晃。

“别动!”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瞬间勒住了所有慌乱的动作,他保持着蹲伏的姿势,身体肌肉绷紧如铁,只有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那艘近在咫尺的汽艇和那三个毫无察觉的鬼子兵,距离太近了,不足三十米,任何异常的声响都可能招致那挺歪把子机枪致命的扫射,狭窄的水道,笨重的木船,拥挤的人群,一旦交火,就是一场屠杀。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悦的后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昏沉的头脑如同被冷水浇过,瞬间清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但思维却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不能退,狭窄的退路会让他们成为活靶子。不能冲,正面硬撼汽艇和机枪无异于自杀,唯一的生路,是利用这片迷宫般的苇荡。

她的目光闪电般扫过周围环境,左侧,是开阔但无遮无掩的水面,右侧,则是一片异常茂密、苇杆粗壮如小竹的芦苇丛,一直延伸到开阔水域的边缘,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汽艇所在的位置,恰好处于这片开阔水域的中央,而那片茂密的苇丛,距离汽艇右侧船舷,不过十几米。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没有丝毫犹豫,林悦的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极其轻微却迅捷地向前挪动了两步,紧贴到老周身后,她的嘴唇几乎触到老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流般急促的声音吐出几个字:“右,苇丛,伏击,夺艇。”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传入老周的耳中,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利用右侧茂密苇丛的掩护,将队伍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下,潜浮到那片苇丛中设伏,目标不是击退,而是全歼,夺取那艘汽艇。

这个计划的风险大得令人窒息,水下可能有缠人的水草,冰冷的湖水会迅速消耗体力,潜浮过程中任何一点水花声响都可能暴露,一旦被汽艇发现,在开阔水面就是活靶子,可这是绝境中唯一一线生机,老周甚至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猛地扭头,目光与林悦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碰撞在一起,瞬间达成了无言的共识。

“石头!”老周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传下去,所有人,卸下多余负重,准备下水,目标,右侧苇丛,动作要轻,要快,没命令,不许露头,不许开枪!”

命令如同无声的电流,迅速在几条小船之间传递,没有人质疑,也没有时间质疑,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来积蓄的怒火瞬间压倒了恐惧,起义士兵和新四军战士们咬着牙,迅速而无声地解下干粮袋、水壶,只留下武器弹药,冰冷的湖水气息仿佛已经钻入骨髓。

“刘大哥。”林悦的目光转向紧邻船上的刘大个,他魁梧的身躯此刻也微微绷紧,脸上那道旧疤在紧张中微微抽动,但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点燃的凶狠战意,他立刻明白了林悦无声的指令,他和他手下几个水性最好、最凶悍的老兵,是突袭汽艇的核心。

林悦伸出冰冷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船帮湿漉漉的木板上划出几个潦草却清晰的符号:一个箭头指向汽艇,旁边画了个圈,圈里点了三个点(代表三个鬼子),最后是一个拳头砸下的标记,手势快如闪电,意思却无比明确:你们负责解决船上的敌人,夺下汽艇。

刘大个死死盯住那几个水痕符号,腮帮子咬紧,重重点头,他反手拔出插在腰带上的那把磨得雪亮的砍刀,用刀背在船帮上轻轻磕了两下,向身后的几个老兵示意,几个老兵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嗅到血腥的狼。

“下!”老周一声令下,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下饺子一般,几十条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像无数钢针扎进每一个毛孔,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肺部被挤压得生疼,几乎要窒息,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但求生的意志死死压住了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惊呼,所有人憋住一口气,将身体尽可能沉入浑浊的水中,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凭借着船身的遮挡和漂浮的枯叶菱蔓的掩护,像一群无声的水鬼,手脚并用,拼命地、却又竭力控制着水花地向右侧那片茂密的苇丛潜去。

浑浊的湖水灌入口鼻,带着浓重的腥味和腐烂植物的气息,水草像冰冷滑腻的蛇,缠绕着手脚,每一次划水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湖水迅速带走体温,肌肉开始僵硬麻木,额角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眼前阵阵发黑,肺部像要炸开,缺氧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意识,死死咬住牙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手脚机械地划动着,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代表着生机的枯黄苇墙,水生还在船上,老周还在指挥,不能倒下。

十几米的距离,在冰冷和窒息中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粗糙坚韧的苇杆终于触碰到身体时,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席卷而来,手脚并用地抓住苇根,将身体奋力拖入苇丛深处,贪婪地、无声地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火辣辣的肺部,带来剧烈的咳嗽欲望,又被死死压住。

老周最后一个潜入水中,他像一条经验丰富的老鱼,悄无声息地游到苇丛最前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和浮萍,锐利的目光透过苇杆的缝隙,死死盯住那艘依旧毫无察觉的汽艇,三个鬼子兵还在船舷边忙碌,似乎终于捞起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合力往艇上拖拽,发出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咒骂声,歪把子机枪的射手背对着苇丛方向,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支烟。

环顾四周,起义士兵和新四军战士们如同泥塑般潜伏在齐腰深的冰冷泥水里,紧贴着粗壮的苇杆,只露出眼睛,脸色冻得发青,嘴唇乌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轻响,但握着武器的手指却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被压迫到极致的愤怒,是绝境中迸发出的求生与杀意。

老周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苇叶的苦涩,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然后极其缓慢而有力地,一根根手指向内弯曲,最终握成一个沉甸甸的拳头,这是进攻的信号。

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开。

“八嘎,支那猪,死啦死啦滴。”一声带着浓重口音、极其蹩脚却充满暴怒的日语嘶吼,猛地从靠近汽艇右侧的茂密苇丛中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狠狠劈在那三个正拖拽重物的日本兵头上,他们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靠近汽艇左侧水面的几丛芦苇剧烈晃动,几颗圆滚滚、冒着青烟的玩意儿,被一双双从泥水中猛然伸出的手,用尽全力掷出,划着低平的弧线,精准地越过船舷,砸在汽艇的甲板上。

不是手榴弹,是几枚用破布和泥巴裹紧、点燃了引线的自制“火药罐”,里面塞满了铁钉、碎瓷片和辣椒粉!

“纳尼?!”三个日本兵骇然失色,本能地想要扑倒躲避。

轰,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威力远不如真正的手榴弹,但飞溅的铁钉瓷片和瞬间弥漫开来的、辛辣刺鼻的红色辣椒烟雾,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们的眼睛、口鼻!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骤然爆发。

“眼睛,我的眼睛。”

“咳,咳咳咳,毒气,支那人放毒气。”

甲板上瞬间一片混乱,三个日本兵捂着脸,痛苦地翻滚、咳嗽、呕吐,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几乎在爆炸和烟雾腾起的同一刹那。

哗啦,哗啦~

靠近汽艇右舷的水面猛然炸开,几条如同从地狱爬出的身影带着漫天的水花和淤泥,如同出闸的猛虎,扑上了船舷,打头的正是刘大个,他浑身湿透,沾满黑泥,脸上那道旧疤扭曲着,如同择人而噬的蜈蚣,手中的砍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压了半辈子的仇恨,朝着那个被辣椒烟雾呛得睁不开眼、正胡乱摸索机枪的射手,狠狠劈下。

“狗日的,去死吧!”

噗嗤~

刀刃切入骨肉的闷响令人牙酸,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刘大个满头满脸,那机枪射手连哼都没哼一声,半个脖子被斩开,尸体沉重地栽倒在甲板上。

“上!”紧随其后的几个起义老兵也红着眼睛扑了上来,刺刀、大刀、甚至船桨,带着最原始的杀戮欲望,狠狠招呼向另外两个在辣椒烟雾中痛苦挣扎、毫无反抗能力的日本兵,惨叫声戛然而止,甲板上只剩下利刃入肉的噗嗤声和粗重的喘息。

整个袭击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从爆炸到登船格杀,不过十几秒,三个鬼子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警报,就变成了甲板上三具尚在抽搐的尸体。

“快,控制机器,警戒。”刘大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汗水,嘶声吼道,声音因激动和杀戮而微微变调,一个懂点机械的老兵立刻扑向驾驶位,摸索着操控杆,其他人迅速捡起鬼子尸体上的三八步枪,拉动枪栓,警惕地指向汽艇四周的水面和苇丛。

就在刘大个他们成功夺艇的同时,苇丛深处,真正的杀机才刚显露獠牙。

老周如同从泥沼中站起的战神,猛地举起手中的盒子炮,对着天空“砰,砰!”就是两枪,清脆的枪声如同进攻的号角,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打!”

怒吼声在苇荡中轰然炸响。

刹那间,潜伏在冰冷泥水中的几十条身影如同苏醒的火山,猛然爆发,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从密密麻麻的苇杆缝隙中探出,喷射出致命的火焰。

乒乒乓乓,砰砰砰,哒哒哒~

老套筒、汉阳造沉闷的射击声,盒子炮清脆的点射声,甚至还有一挺刚刚缴获的歪把子机枪的咆哮声(由石头操控,枪口喷吐着火舌),汇成一片狂暴的死亡交响,子弹如同密集的冰雹,带着复仇的怒火,呼啸着扑向野鸭荡开阔水域的四面八方。

目标并非那艘已被夺取的汽艇,而是,那些听到爆炸和枪声、正惊慌失措地从其他几条隐蔽水道中仓皇钻出来的日军巡逻艇和满载士兵的舢板。

袭击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这些后续赶来的日军巡逻队(约一个小队,分乘两条汽艇和几条木船),本是被刘大个他们“夺艇”时的爆炸声和隐约的日语吼叫吸引过来的增援力量,他们万万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陷入混乱的“友军”,而是一场精心布置、来自四面八方的伏击火力网。

开阔的水面瞬间成了死亡陷阱。

噗噗噗~叮叮当当~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收割着生命,一条刚刚冲出狭窄水道的日军舢板首当其冲,木屑横飞,船身上瞬间布满了弹孔,船上的五六个日本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惨叫着栽入冰冷的湖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水面。另一条汽艇的驾驶舱玻璃轰然碎裂,驾驶员脑袋猛地向后一仰,血花溅满了破碎的玻璃,失控的汽艇像喝醉酒的蛮牛,一头撞向旁边的苇丛,搁浅在淤泥里,艇上的鬼子兵在剧烈的撞击中摔得东倒西歪,还没等他们爬起来,来自苇丛的交叉火力已经如同梳子般扫了过来。

“敌袭,隐蔽,反击!”一个日军军曹躲在汽艇残骸后,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指挥残余的士兵依托船体和水面漂浮物进行还击。

三八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和歪把子机枪的短点射开始零星地响起,子弹嗖嗖地射入苇丛,打断苇杆,溅起浑浊的水花和泥浆,几个靠得稍前的青抗团员闷哼一声,捂着肩膀或胳膊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泥水。

“压制住那挺机枪,左边,右边,交叉火力,别让他们抬头。”老周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在枪林弹雨中依旧清晰沉稳,他半蹲在一丛特别粗壮的芦苇后,手中的盒子炮如同长了眼睛,每一次点射都精准地打向试图冒头组织反击的日军目标,一个刚架起掷弹筒的鬼子兵被他一枪撂倒,掷弹筒滚落水中。

林悦没有直接参与射击,她伏在苇丛深处一片相对干燥的土埂后面,身边是昏迷的水生和负责看护他的孙小满,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枪声、爆炸声、惨叫声、指挥吼声混杂在一起,刺鼻的硝烟混合着血腥和水腥气,令人窒息,起义士兵和新兵们最初的慌乱很快在老战士的带领下稳住,依托着复杂的地形,利用人数和突然性的优势,死死压制着残余的日军,刘大个操控着那艘夺来的汽艇,用上面的歪把子机枪猛烈扫射着另一条试图靠近的日军汽艇,子弹打得对方船舷火星四溅,不得不狼狈后退。

战斗的节奏在残酷的拉锯中逐渐清晰,日军的反击从一开始就被打懵,组织混乱,各自为战。而伏击一方,在老周沉稳如山的指挥下,充分利用苇丛的掩护和交叉火力,像一张无形的网,牢牢地缠住了落入陷阱的猎物。

“老周,右边,那条木船想溜。”刘大个站在汽艇上,看得更远,扯着嗓子吼道。

老周立刻调转枪口,同时厉声下令:“二排,封锁右边水道,手榴弹招呼。”

几枚边区造手榴弹带着咝咝的青烟,划着弧线飞向那条试图调头逃跑的木船。

轰~轰~

爆炸掀起巨大的水柱,木船剧烈摇晃,船尾被炸开一个大洞,河水疯狂涌,船上的鬼子兵惊恐地尖叫着,纷纷跳入水中挣扎。

“上刺刀,清理残敌,一个不留!”老周猛地站起身,抽出背后的鬼头大刀,刀锋在阳光下寒光刺眼,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枪声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冲啊!”

“宰了狗日的!”

怒吼声如同海啸般从苇荡的每一个角落爆发,新四军战士、青抗团员、还有那些刚刚脱离旧营垒、胸腔中积压了太多屈辱和愤怒的起义士兵,如同下山的猛虎,挺着刺刀,挥舞着大刀、梭镖,甚至船桨,从藏身的苇丛中跃出,扑向那些在水中挣扎、在船骸旁顽抗的残存日军。

白刃战在浑浊冰冷的湖水和泥泞的岸边瞬间爆发,刺刀捅入肉体的噗嗤声,大刀砍断骨头的咔嚓声,垂死者的惨嚎声,搏斗者的怒吼声,汇成一曲原始而血腥的死亡乐章,鲜血迅速染红了湖水,染红了淤泥,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硝烟。

刘大个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砍刀冲在最前面,一个刚从水里爬上泥滩的鬼子兵还没来得及举枪,就被他一刀劈开了胸膛,内脏混合着血水喷涌而出。另一个鬼子挺着刺刀嚎叫着冲来,被他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削掉了半边脑袋,滚烫的血浆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杀戮的红光。

孙小满也端着上了刺刀的老套筒冲了上去,他瘦小的身体在泥泞中有些踉跄,面对一个挣扎着爬起来的鬼子兵,刺刀捅出去时带着明显的颤抖,鬼子兵狰狞地吼叫着,用枪托格开他的刺刀,反手就刺,就在刺刀即将扎入孙小满胸膛的瞬间,旁边一柄大刀斜劈过来,咔嚓一声斩断了鬼子的手臂,是石头,他怒吼着,一脚将惨嚎的鬼子兵踹进深水区。

战斗很快结束,开阔的水域和岸边泥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多具日军尸体,污血将大片湖水染成了暗红色,几条日军舢板歪斜地沉没或搁浅,那条被刘大个火力压制的汽艇见势不妙,早已拖着黑烟,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和死亡的气息,伏击者们喘息着,拄着武器,站在冰冷的泥水里或漂浮的船骸旁,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汗水、泥浆、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和破烂的衣服往下淌,许多人身上都挂了彩,但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凶悍。

赢了,干净利落地赢了,歼灭了一个小队的真鬼子,还夺了一艘汽艇。

“打扫战场,清点伤员,缴获武器弹药,动作快!”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胜利后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大步走到刘大个面前,看着这个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汉子,脸上终于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带着硝烟味的憨厚笑容:“好,好样的,刘大个,你这把刀,够快。”

刘大个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血水和泥浆的污物,咧开嘴,露出被硝烟熏黑的牙齿,想笑,发出的却是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把卷了刃、沾满碎肉和血污的砍刀,又抬眼看向老周,看向周围那些同样疲惫却眼神发亮的起义兄弟们,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咙和眼眶,他猛地举起那把残破的砍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积郁都吼出来的咆哮:

“新四军,万岁!”

短暂的寂静后。

“新四军,万岁!”

“打鬼子,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在血腥的苇荡上空轰然炸响,久久回荡,起义士兵们挺直了染血的脊梁,挥舞着刚刚缴获的三八步枪和刺刀,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属于战士的火焰和归属的光芒~这一仗,不仅是一场胜利,更是一次淬火,他们用敌人的血,洗刷了昨日的耻辱,也真正砸碎了禁锢自身的旧茧,熔铸进了这支真正为民族而战、为人民而战的钢铁洪流之中。

林悦缓缓站起身,走到水边,冰冷的湖水冲刷着脚边的泥泞和血迹,她看着眼前这片被热血浸透的战场,看着那些在胜利欢呼中脱胎换骨的身影,看着担架上依旧沉睡却仿佛安稳了些的水生,额角的血痂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隐隐作痛,她抬起手,轻轻按在那道伤口上,感受到皮肉之下,那微弱却无比炽热的搏动。那是新生的脉搏,是挣脱茧壳后,第一次真正触摸到光的温度。前路依旧漫长,黑暗并未散尽,但此刻,这支在血与火中淬炼而出的队伍,正踏着敌人的尸骸,迈向更深邃也更光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