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茧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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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蝉脱壳

关帝庙的灰烬在黎明的寒风中打着旋,散入枯草深处,最后一点余温也被刺骨的潮湿吞噬,长荡湖南岸的芦苇滩,浸泡在铅灰色的晨雾里,密集的枯黄苇杆如同沉默的士兵,掩藏着焦灼的等待。老周伏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坎后面,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根枯草,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苇杆的缝隙,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水域。他身后,十几个新四军战士和青抗团骨干像钉子一样楔在冰冷的淤泥里,枪口低垂,呼吸放得极轻,时间在浓雾和寂静中被拉长,每一秒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周连长,”趴在老周身边的青抗团副队长石头,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紧绷,“信号还没到,刘班长他们,会不会?”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被寒风卷走了。

老周没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前方,“急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该来的,总会来,把心放回肚子里,把招子擦亮点。”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露出那种惯常的“憨笑往前冲”的神气,“多等一刻,咱们的枪就多一分准头,待会儿接应起来,才够利索。”这话像是有魔力,石头和周围几个年轻战士绷紧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松弛了几分,多打一枪,老乡就少受一分罪,老周的信条,早已刻进这些年轻人的骨血里。

雾气深处,终于传来三声间隔规律的野鸭鸣叫,短促而清晰,老周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战士们瞬间进入临战状态,手指悄然搭上冰冷的扳机。

苇丛被小心地分开,几条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打头的正是刘大个,他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踉跄,脸上那道狰狞的旧疤被泥水糊住,但眼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他背上,伏着依旧昏迷的水生,少年的身体裹在林悦那件破棉袄里,像一片了无生气的叶子,紧跟其后的是孙小满和另外几个起义士兵,个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但眼神里都带着死里逃生的惊悸和一种新生的决绝。

“周连长。”刘大个声音嘶哑,将水生小心地放下,“人,带出来了。”

老周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迅速探向水生的颈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伤得重,但还有口气。”他立刻回头低喝,“卫生员,担架。”两个背着药箱的战士立刻上前接手。

“刘大个,干得漂亮。”老周重重拍了拍刘大个的肩膀,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惊魂未定却又带着期盼的起义士兵,“兄弟们辛苦了,到了这儿,就是到家了。”他憨厚的笑容在此刻具有强大的安抚力量。

“周连长,”刘大个喘匀一口气,急切地问,“王,王翠兰同志呢?还有水生他姐?”

“阿桃带着妇抗会的同志在临时救护点等着,热水、草药都备齐了。”老周快速说道,目光投向刘大个身后浓雾弥漫的来路,“林悦同志她?”

话音未落,芦苇丛再次晃动,一个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身影走了出来,林悦额角那道伤口上的布条已不知去向,暗红的血痂凝结在惨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她的棉袄给了水生,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衣,被寒气和露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像淬过寒冰的刀锋,清亮、锐利,穿透晨雾。

“老周。”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悦同志。”老周迎上去,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伤,眉头紧锁,“你的伤?”

“没事。”林悦摆摆手,打断他,目光扫过担架上的水生,确认他还活着,又看向刘大个和那些起义士兵,最后定格在老周脸上,“时间紧迫,吴奎不是傻子,李守仁更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会顺着痕迹追到这里。”

“咱们有准备。”石头挺起胸膛,年轻的脸庞满是战意,“让他们来,这片芦苇荡就是他们的坟场。”

林悦微微摇头,额角的血痂随着动作似乎要裂开,“硬拼是最下策,我们的人要安全转移,水生需要立刻救治,起义的兄弟们也需要休整。”她的目光转向刘大个,“刘大哥,营里现在什么情况?”

刘大个立刻回答:“乱成一锅粥,刁德贵咬定是赵阎王的人勾结外人干的,两边差点火并。李守仁压了下来,但看那架势,追兵肯定少不了,而且......”他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他们丢了几个弟兄,肯定要找回场子,我估摸着,最迟晌午,大股人马就会搜过来。”

“所以,我们要在他们合围之前,金蝉脱壳。”林悦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土黄色军装和几顶日军战斗帽,甚至还有几副绑腿和腰带,军装和帽子都有些破旧,沾着干涸的深褐色污迹,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老周和刘大个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些是货真价实的日军军服。

“上次端掉胡西镇炮楼外围哨卡的战利品,”林悦解释道,手指抚过军装上粗糙的布料,“一直留着,没想到真用上了。”

“你是说?”刘大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心脏猛地一跳。

“乔装,扮成日军巡逻队?”林悦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起义士兵,重点落在几个身材相对高大、面相粗犷的老兵身上,“刘大哥,挑十个胆大心细、最好会说几句鬼子话的兄弟,你领头。”

刘大个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困兽看到生路的狂喜,“好,老子手下那几个老兄弟,在北边跟鬼子打交道多,鸟语会几句。”

“口令呢?”老周立刻抓住关键,“没有口令,过哨卡就是送死。”

林悦又从油纸包底层抽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展开,上面用娟秀却有力的字迹写着两行日文假名,旁边标注着汉字发音:“はっけよい(Hakkeyoi)——押忍(押忍)”。

“这是三天前,从胡西镇炮楼传出的最新口令。”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老木匠,送出来的情报。”提到老木匠,她的声音有瞬间的凝滞,但迅速恢复平静。

老周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又递给身边一个懂点日语的战士小吴确认,小吴低声念了一遍,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摔跤和相扑里的吆喝词,意思是‘放马过来’和‘遵命’,鬼子巡逻队最近常用这个,显得有气势。”

“好!”老周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憨厚却杀气腾腾的笑,“天时地利人和,林悦同志,这‘金蝉’怎么个脱法?你安排。”

浓雾像一层湿冷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长荡湖平原上,距离南岸芦苇滩约十里,通往溧阳方向的土路旁,一座青灰色砖石垒砌的哨卡像一头蹲踞的怪兽,扼守着咽喉要道,哨卡顶上,两个缩着脖子的伪军士兵抱着步枪,哆哆嗦嗦地来回走动,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他们是二鬼子吴奎直属的“清乡”大队士兵,穿着臃肿的灰蓝色棉袄,胳膊上套着刺眼的黄底红字“皇军”袖箍。哨卡下,一个歪戴帽子的伪军班长裹着破棉大衣,正对着墙角撒尿,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鬼天气和一大早被派出来的晦气。

突然,浓雾深处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皮靴踏地声,伴随着叽里咕噜、语调生硬的日语吆喝。

哨卡上的伪军士兵一个激灵,慌忙探身张望,只见一队约十人的“日军巡逻队”,踏破浓雾,沿着土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清一色的土黄色昭和五式军服,锃亮的牛皮靴,肩上挎着三八式步枪,刺刀在浓雾中闪着幽冷的光。领头的“军曹”身材异常魁梧,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巴和一道若隐若现的旧疤,他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个个身材壮实,眼神凶狠,沉默地行进着,散发出一种久经沙场的凶悍气息。

“太,太君。”撒尿的伪军班长吓得一哆嗦,差点尿在裤子上,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您,您这么早就出来巡查?辛苦辛苦。”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军曹”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透过帽檐扫视着哨卡和几个吓得大气不敢出的伪军士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咕噜,像是野兽的咆哮,随即猛地抬高音量,用极其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吼道:“八嘎,口令!”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南部式手枪皮套上。

伪军班长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棉衣,他慌忙立正,扯着嗓子喊道:“报,报告太君!口令是,是......”他脑子一片空白,昨晚换的口令他压根没用心记,旁边一个机灵点的伪军士兵赶紧凑到他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提醒:“班,班长,‘放马过来’,‘遵命’。”

“啊,对,对。”伪军班长如蒙大赦,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回太君,口令:放马过来。”

“军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伪军班长的脸。就在伪军班长双腿开始打颤时,“军曹”才缓缓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吐出一个字:“押忍。”(遵命。)

口令对上了,伪军班长和手下几个士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谄笑。

“军曹”似乎满意了,他抬手指了指哨卡后面雾气弥漫的道路,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日语,语速很快,语调严厉,伪军班长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拼命点头哈腰:“嗨,嗨,太君您说的是,小的明白,明白。”他猜想“太君”大概是要继续巡逻或者去前面某个据点。

“军曹”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身后的“日军士兵”们迈开整齐的步伐,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哨卡,皮靴踏在冻硬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几个伪军的心坎上。伪军士兵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直到那队土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深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才敢直起腰,擦擦额头的冷汗。

“妈的,吓死老子了。”伪军班长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这些太君,大清早的,火气真大。”

“班长,你看,那个领头的军曹,脸上是不是有道疤?看着真瘆人。”一个伪军士兵小声嘀咕。

“闭嘴!”伪军班长瞪了他一眼,“太君脸上有疤那是荣耀,懂个屁,站好你的岗。”

浓雾依旧深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距离第一个哨卡约五里,另一处扼守河岔路口的关卡,这里的伪军显然警惕性稍高一些,哨卡旁还垒起了沙包工事,架着一挺老旧的捷克式轻机枪。

当同样一队“日军巡逻队”踏着浓雾出现时,工事里的伪军机枪手立刻紧张地握住了枪柄,值哨的伪军排长是个老兵油子,眯着眼睛打量着走近的队伍,领头的还是那个魁梧的“军曹”,帽檐压得很低。

“站住,口令!”伪军排长没有像上一个哨卡那样谄媚,而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喊道,手也按在了腰间的盒子炮上。

“军曹”停下脚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用那生硬的中文吼道:“口令!”

“放马过来。”伪军排长紧紧盯着对方。

“押忍。”军曹的回答干脆利落。

口令无误,伪军排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太君,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要去哪里?有通行手令吗?”他试探着问,最近风声紧,上头特别交代要严查。

“军曹”似乎被激怒了,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几乎贴到伪军排长的脸上,一股浓烈的硝烟和汗味扑面而来,他叽里咕噜地咆哮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伪军排长脸上,语速极快,语调极其愤怒,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那种被冒犯的暴怒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伪军排长脸色发白。

“八格牙路,死啦死啦滴。”几个零星的、充满杀气的日语词汇夹杂在咆哮中,清晰地蹦了出来,伪军排长身后的士兵们吓得缩了缩脖子。

“军曹”身后的一个“日军士兵”适时上前一步,同样用生硬的中文,结结巴巴地呵斥道:“长,长官,问路,大大的,耽误,死啦死啦滴。”他凶狠地瞪着伪军排长,手按在了刺刀柄上。

伪军排长额角渗出冷汗,他听懂了“死啦死啦滴”的威胁,看这队“太君”凶神恶煞的样子,再拦下去,恐怕真要吃枪子。他连忙后退一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君息怒,息怒,小的多嘴,您请,您请!”他慌忙挥手示意手下搬开路障。

“军曹”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不屑于再理会他,带着队伍昂首阔步地穿过哨卡,消失在河岔路口的浓雾中。伪军排长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抹了把冷汗,低声骂道:“他娘的,一群煞星。”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口令是对的,气势是足的,那股子鬼子兵的蛮横劲更是装不出来。

他只能归咎于自己神经过敏。

第三道关卡设在通往金沙县方向的石桥头,这里的伪军数量明显增多,还混着两个挎着南部手枪、斜挎牛皮公文包的日军宪兵,气氛更加肃杀。

当“日军巡逻队”的身影在浓雾中显现时,桥头的伪军和两个日军宪兵立刻警觉起来,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像是翻译官的日军军曹迎了上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伍。

“止まれ!(站住!)”日军军曹用纯正的日语喝道,手按在枪套上,“所属と任務を報告せよ!(报告所属和任务!)”

真正的考验来了。

扮作军曹的刘大个心脏猛地一沉,但脚步丝毫未乱,他停下脚步,挺直腰板,帽檐依旧压得很低,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停下,保持着沉默和肃立,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化作白雾,刘大个喉咙里滚动着,发出一串含糊不清、带着浓重口音的日语短句,语速很快,像是在复述某种命令。这是他唯一反复练习、背得滚瓜烂熟的一段,内容大致是“奉联队本部命令,前往胡西镇方向加强警戒巡查”。

日军军曹皱了皱眉,对方的发音极其古怪,带着浓重的地方腔调,像是九州或者北海道那边的乡下口音,他向前一步,似乎想看清对方的脸:“顔を上げろ!(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队伍中间一个“士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裹在军大衣里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旁边的同伴连忙扶住他,这个小小的骚动瞬间吸引了日军军曹和桥头守卫的注意力。

刘大个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抬高了音量,用日语夹杂着中文,极其不耐烦地吼道:“八嘎,时间,耽误,死啦死啦滴。”他猛地一指桥对面浓雾弥漫的道路,又用力拍了拍腰间并不存在的“手令”位置,动作粗暴而充满威胁,他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对方,那股子属于底层日军军官特有的粗野和暴躁,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日军军曹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对方身后那个咳得快要断气的士兵,又看看眼前这个暴躁的“军曹”,犹豫了一下,口令对方没主动说,但看这架势,盘问下去恐怕会惹麻烦,最终,他侧身让开一步,用日语对桥头的伪军挥了挥手:“通してやれ。(让他们过去。)”

沉重的路障被搬开,刘大个看也不看那日军军曹,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带着队伍,迈着依旧“整齐”却明显加快的步伐,迅速通过了石桥,那个“咳嗽”的士兵也在同伴的搀扶下,“虚弱”地跟上了队伍。

直到那土黄色的队伍彻底消失在浓雾中,日军军曹才皱着眉头,对身边的翻译官嘀咕了一句:“九州の田舎者か…まるで野良犬のようだ。(九州的乡巴佬吗…简直像野狗一样。)”

当最后一组由老周亲自挑选的精干战士(他们穿着相对合身的日军军服,由懂日语的小吴假扮军曹)也安全骗过一道设在废弃砖窑旁的检查站后,这场惊心动魄的“金蝉脱壳”终于接近尾声,三支“日军巡逻队”在预定的一片远离道路、荒草丛生的乱坟岗深处重新汇合。

紧张的情绪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在汇合的瞬间骤然松弛下来,扮演日军的起义士兵们纷纷脱下那身令人窒息的土黄色狗皮,狠狠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有人甚至忍不住对着那衣服啐上几口唾沫。汗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内衣,冷风一吹,刺骨的冰凉,但没人觉得冷,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燥热在血管里奔涌,刘大个一把扯下战斗帽,露出布满汗水和泥污的脸,那道旧疤随着他剧烈的喘息而起伏,他看向老周,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庆幸和如释重负。

“成了。”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重重拍了一下刘大个的肩膀,“好样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他环视着这些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脱离了旧营垒的士兵,目光最后落在被妥善安置在担架上的水生身上,少年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快,按预定路线,撤。”老周不再耽搁,果断下令,队伍迅速整编,新四军战士和青抗团员们搀扶着疲惫的起义士兵,抬着水生的担架,如同一条无声的溪流,再次隐入茫茫的荒草和越来越稀薄的雾气之中。这一次,他们前进的方向,是长荡湖深处,那片由阿桃和妇抗会姐妹们守护着的、安全的港湾。

林悦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没有参与扒掉那身狗皮膏药的宣泄,只是默默地将那套扮演日军士兵的军服仔细叠好,收进一个粗布包袱里,额角的血痂在剧烈的行动和紧张的汗水浸泡下,边缘有些发白,传来阵阵细微的刺痛。她抬手轻轻按了按,指尖冰凉,浓雾正在阳光的驱赶下渐渐散去,前方的路依稀可见,她回头望了一眼来时方向,胡西镇、特务营、那座焚烧过旗帜的关帝庙,都已隐没在地平线下。

“茧”,在昨夜那场决绝的火焰中,裂开了一道缝隙,而他们,这群从腐朽躯壳中挣扎而出的“金蝉”,正携带着新生的微光,飞向更广阔、也更艰险的天空。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松本一郎的阴影如同盘旋的秃鹫,鬼子的追杀随时可能降临,但此刻,这支融汇了不同来路、却怀揣着同样信念的队伍,正踏着坚实的土地,走向属于他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