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蝼蚁之冬(下)
母亲的病房在医院顶楼,暖气管道发出垂死的呻吟。王文昊推开门,看见老人正用温水袋焐脚,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结着薄冰。“妈,吃点东西吧。”他递上便利店买的馒头,指尖触到她手背的冰凉,像摸到了冷库的铁板。
“红红呢?”母亲接过馒头时,注意到他领口的积雪,“下雪天路滑,别让她来回跑。”王文昊喉咙发紧,想起张红红今早发的朋友圈:九宫格全是三亚的沙滩照,配文“感谢孙哥带我看海”。他扯出个笑容:“她出差了,过两天就来。”
护工在门口咳嗽两声:“23床家属,缴费单记得尽快处理。”王文昊看着单据上的“欠费8000元”,后颈的伤突然抽痛。他想起孙聪聪昨天在车间说的话:“听说你妈住院了?刚好,财务科说你上个月弄坏了叉车配件,工资扣八千。”而张红红就在旁边补刀:“文昊你别生气,孙哥这是帮你攒钱娶我呢。”
离开医院时雪下得更急了。王文昊在公交站台等车,看见便利店方向围满了人——不知谁传出售卖压缩饼干的消息,人群正在推搡。他摸了摸内袋里的降压药瓶,只剩最后五颗。低温让手机电量跳崖式下跌,锁屏显示19:30,正是张红红平时催他打钱的时间。
厂区宿舍的走廊飘着煤炉的烟。王文昊路过302室时,听见孙聪聪的笑声混着麻将声传来:“三万!宝贝儿你这手气,赢的钱够买十个香奈儿了。”张红红撒娇:“那孙哥要送我最新款的爱马仕哦——”他停下脚步,看见门缝里漏出的暖光,映着孙聪聪新买的真皮沙发,那是用他三个月的工资买的。
“文昊?”怯生生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王秀玉抱着个纸箱,里面装着几包泡面和一袋煤炭:“我、我在锅炉房看见的,你拿些回去吧。”她的耳尖冻得通红,刘海被雪花打湿贴在额头上,像极了那年她在雪地里帮他捡工牌的模样。
“不用,你留着吧。”王文昊推辞着,却看见她袖口露出的创可贴——那是今天在冷库搬运冻肉时划伤的。王秀玉突然把纸箱塞给他,转身就跑,蓝色工装在风雪中晃成个小蓝点,纸箱里的泡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极了她每次看见他时加速的心跳。
回到宿舍时,手机终于自动关机。王文昊借着应急灯整理纸箱,发现最底下藏着张皱巴巴的图纸,边缘画着小太阳,标注着“厂区地下管道走向”。图纸背面是王秀玉的字迹:“西北方勘探站有地热井,我爸爸说的。”
他摸着图纸上的坐标,想起父亲的铜钥匙。后颈的伤突然灼烧般疼痛,仿佛有根细针在穴位上跳动。窗外的雪越下越急,天气预报的“三天转晴”成了笑话,而他不知道,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积雪将没过路灯,而人心,会比零下二十度的冷库更冷。
凌晨两点,王文昊被冻醒了。暖气彻底停转,呵出的白气在墙上凝成冰花。他摸向床头柜的降压药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玻璃爆裂的声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便利店被抢了!”
他套上衣服冲出门,看见走廊尽头的孙聪聪正扛着箱方便面往楼梯间跑,张红红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他藏在床底的五箱泡面。“文昊你愣着干嘛?”女人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朝他挥了挥,“赶紧去抢啊,晚了连渣都没了——”
雪光映着她的笑脸,王文昊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平安夜,她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他织到一半的围巾,说:“等我织完,咱们就去领证。”而现在,她的指甲上沾着他的血,她的包里装着他母亲的救命钱,她的眼里,只有孙聪聪手里的进口牛排。
暴雪在黎明前转为冻雨,王文昊站在便利店废墟前,看着满地狼藉的货架。有人为了半块面包打破头,鲜血在雪地上开出暗红的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钥匙,西北方的天空泛着诡异的青光,像极了父亲临终前说的“极夜前兆”。
这一晚,他不知道,更可怕的灾难还在后面——当第六天的太阳彻底消失,当气温在十二小时内暴跌五十度,当张红红和孙聪聪举着扳手和水果刀堵住他的房门,他才会明白,原来人性的寒冷,远比零下七十度的冰雪更致命。
而此刻,他只是个在暴雪里瑟瑟发抖的蝼蚁,不知道命运即将赐予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在寒渊之底,捡起被踩碎的尊严,握住改变世界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