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蝼蚁之冬（上）

冷库铁门在叉车货叉下裂开缝隙的瞬间，王文昊后颈的旧伤又开始抽痛。零下十八度的冷雾裹着冰晶涌出来，冻得他睫毛打结，手中的登记本被水汽洇湿，模糊了“孙聪聪”三个签名——那是今早他被要求“核对冻肉数量”时，经理随手甩在他脸上的文件夹。

电子温度计显示-19.7℃，比昨天又降了两度。王文昊数着货架上的冻鸡胸肉，指甲缝里还卡着三天前被孙聪聪砸伤时的血痂。当时对方举着生锈的扳手，骂他“连叉车都开不利索的废物”，而张红红就靠在冷库门口的奔驰车旁，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手正把他刚到账的工资条塞进香奈儿钱包。

“文昊，质检报告。”轻柔的呼唤穿透冷雾。王秀玉抱着文件夹站在库门阴影里，蓝色工装洗得发白，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小太阳胸针。她递过文件时指尖微颤，边缘画着的卡通太阳被冻得发皱，像极了上周她偷偷塞给他的暖宝宝包装。

“谢谢。”王文昊接过时注意到她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今早看见她在更衣室用热水泡硬馒头——全厂都知道质检科的王姑娘家境不好，父亲在水利局当临时工，母女俩挤在厂区宿舍顶楼。但没人知道，就是这个总被张红红嘲笑“穿得像叫花子”的姑娘，每天都会在他的质检报告里画小太阳。

手机在裤兜震动，锁屏跳出张红红的三条消息。第一条是自拍：新做的珊瑚色美甲勾着香奈儿CF包的链条，配文“恒隆sa说全球限量”；第二条是定位在丽思卡尔顿的下午茶餐厅；第三条直接是转账提醒：“先转五千，孙哥说今晚去三亚”。

王文昊盯着工资条上的3876.24元苦笑。这个月给母亲交完住院费，剩下的钱刚够买两盒降压药。他想起上周在医院看见张红红把孙聪聪的鳄鱼皮钱包塞进自己的爱马仕包，护工说“那位小姐说您母亲的药由她来管”，结果第二天药房就通知“费用不足停药”。

“叮——”广播突然响起，带着电流杂音的男中音刺破冷库的寂静：“极端天气预警升级，今夜起持续强降雪，各部门立即启动防寒预案。”王文昊望向窗外，铅灰色云层已压到厂房顶，细小的冰粒子噼里啪啦砸在钢化玻璃上，像极了三年前父亲出殡那天的天气。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铜钥匙，那是父亲临终前塞在他手心的，刻着“西北坡07”的字样。老地质队员临终前反复呢喃：“遇到极夜，就去勘探站找陈叔……”当时他不懂，直到上个月在厂区围墙发现同样的编号涂鸦，才知道那是父亲参与过的国家地质项目。

下班时雪已经没过脚踝。王文昊套上磨破的旧羽绒服，在便利店买了四个馒头，结账时听见老陈和顾客抱怨：“天气预报说三天后转晴，可这云厚得跟铁锅盖似的。”塑料袋子在风中噼啪作响，他路过停车场时，看见张红红正把脚搭在孙聪聪的奔驰车窗上，新做的美甲敲着玻璃喊：“王文昊，把你工牌借我刷下门禁！”

他低头看着被雪水浸透的工牌，上面“叉车工”三个字被磨得发白。张红红踩着十厘米的雪地靴跑过来，鹅绒大衣口袋里露出半瓶依云矿泉水——那是他昨天冒雪从超市抢购的，总共三瓶，她全塞进了孙聪聪的后备箱。

“今晚我住孙哥家，”她把工牌甩在他胸口，珊瑚色指甲划过他磨破的领口，“记得给我妈打电话，就说我在三亚出差。”说完转身跑向奔驰，高跟鞋在积雪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像极了她上周在他工资条上画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