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烟蒂烫穿的星空
上海青旅的霉味呛得人喉头发紧,林小羽蹲在207号房门口,指尖捻着半截烟蒂——滤嘴处薄荷味的咬痕,和沈砚改错题时啃笔帽的齿印一模一样。
管理员踢开脚边的泡面桶:“那小子走前非要在墙上刻字,押金都扣光了。”手电筒光柱扫过潮湿的墙纸,小羽的瞳孔突然收缩——烟头烫出的焦痕连成歪斜的北斗七星,第七颗星的位置钉着张便利店小票,背面是沈砚的字迹:「沿第七颗星方向走」。
凌晨的肿瘤医院走廊像条冰冷的金属隧道。小羽攥着导航软件狂奔,手机显示沈砚的智能手表定位正在3号楼闪烁。转过防火门时,她撞见护士推着抢救床冲进电梯,床尾垂下的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是她去年庙会求的平安扣。
“沈砚!”她扑上去时被保安拦住,抢救床轮子碾过她掉落的帆布鞋。心率监测仪的警报声里,她听见自己指甲抠进掌心血肉的声音,混着护士的呵斥:“胃出血昏迷也敢偷跑出去?不要命了!”
混沌中有人拽住她胳膊,沈砚姑姑的白大褂染着血渍:“他下午拔了输液管,说要给你买生日蛋糕。”她塞来沾血的手机,锁屏壁纸是张模糊的偷拍照——物理决赛那天,小羽蹲在图书馆储物柜后看直播的侧影。
住院部天台积着昨夜的雨,小羽在备用楼梯间找到沈砚。他裹着泛黄的病号服蜷在通风管后面,右手还握着半融化的草莓蛋糕,奶油混着血丝淌到腕间的红绳上。
“北斗七星……”他烧得糊涂,指尖在空中虚划,“你说过……迷路就沿着第七颗星……”
小羽扯开他衣领,锁骨下方贴着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皮肤上布满紫红色淤点。她突然想起熔掉的金牌吊坠,金属边缘沾着的根本不是胶痕,而是他咳出的血渍。
“救护车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她掰开他紧攥的左手,掌心里是枚USB存储器,“这是什么?”
沈砚的睫毛在高热中颤动:“决赛的备用方案……用你名字注册的专利……”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滴在USB表面,“评委说……只要有大学接收,就能换保送……”
远处传来姑姑的呼喊,沈砚用最后力气把她推向安全通道:“快走!我妈在找主治医生……”他喘着气吐出最残忍的谎言,“她说……说你再出现,就停掉我爸的呼吸机。”
小羽在末班地铁上打开USB。全息投影在车窗上铺开星空图,沈砚的虚影站在病房窗前讲解:“这个航天器对接模型,是以你的错题本为灵感……”视频突然晃动,画面外传来医生的惊呼,他转身时露出后背大片淤青——是连夜搬运实验器材撞的。
“生日快乐。”十七秒的黑屏后,他沙哑的声音混着心电图杂音响起,“蛋糕在便利店第三个冰柜,密码是你解开的第一道极坐标题答案。”
车窗外掠过“南京南站”的指示灯,小羽摸出口袋里熔化的金牌吊坠。SY&LXY的刻痕正在发烫,像颗微型恒星在掌心燃烧。她忽然看懂青旅墙上的北斗七星——第七颗星指向的并非方位,而是他们初遇那天的日期。
列车进站时,她撕开蛋糕包装盒。腐烂的草莓酱里埋着枚钻戒,戒圈内刻着16Hz的频率数。广播突然插播紧急新闻:“上海某医院患者挟持呼吸机逃离……”
地铁在隧道中疾驰,钻戒的棱角硌得林小羽掌心发疼。腐烂的草莓酱黏在戒圈上,像团凝固的血痂。广播里循环播放的紧急新闻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沈砚姑姑沙哑的嗓音:「请捡到呼吸机的市民速联系华山医院……」
小羽猛地站起来,戒指从指缝滑落,滚进座椅底下的阴影里。她跪下去摸索时,指尖触到张被碾皱的缴费单——患者姓名栏填着「沈明远」,日期却是三天前。原来沈砚父亲根本没等到转院,呼吸机失踪时,监测仪上的波浪线已经平了整整十二小时。
便利店冰柜的照明灯坏了,小羽掀开第三个冰柜的挡板,腐臭味扑面而来。沈砚预定的草莓蛋糕早已霉变,奶油层下凸起方形的轮廓。她徒手挖开烂掉的蛋糕坯,挖出个密封袋——里面是沈砚的清华录取通知书,边缘焦黑卷曲,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他用保送资格换了你爸的ICU床位。」姑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大褂兜里露出半截烧焦的合同,「评委说专利必须挂名校学生,他当天就退了学籍。」
小羽攥着通知书后退,后背撞上货架。袋装泡面簌簌掉落,她突然看清那些生产日期——全是沈砚在便利店打工时特意藏的临期食品,保质期截止日都标着「林小羽生日」。
肿瘤医院的天台布满雨凇,小羽踩着冰壳翻过围栏。沈砚蜷在废弃空调外机后面,左手挂着偷来的呼吸机导管,右手正往冻僵的膝盖上贴暖宝宝。见到她时,他本能地用病号服遮住脖颈——那里埋着化疗用的PICC管,胶布下渗出黄脓。
「戒指呢?」他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我攒了三年便利店积分……」
小羽扯开他衣领,PICC管的针头随着动作歪斜,血珠滚落在呼吸机屏幕上。她突然想起青旅墙上的北斗七星,第七颗星正对着此刻的月亮:「你爸昨天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砚的瞳孔在月色中收缩,呼吸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他伸手去捂她的嘴,手背的留置针被扯脱,血线溅在氧气面罩上:「嘘……这台机器连着监护室,我妈以为我爸还……」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小羽摸出那块熔化的金牌吊坠,金属边缘在呼吸机外壳上剐出火花。沈砚忽然夺过吊坠按进配电箱,整栋楼的灯光应声熄灭。黑暗里,他滚烫的额头抵住她颤抖的肩:「抱紧我,就像开学那天你撞撒我的习题集。」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小羽看着护士推开093号柜。沈砚父亲的遗体口鼻处结着冰霜,右手却诡异地蜷成拳头。姑姑用手术钳撬开僵直的手指,一枚生锈的怀表滚出来,表盖内贴着泛黄的照片——十六岁的沈砚在领奖台上鞠躬,背景里有个模糊的马尾辫身影,正踮脚偷拍。
「他攥着这表撑了三天,」姑姑的镜片蒙上水雾,「就为等小砚拿到你生日那天的监控录像。」
小羽点开沈砚旧手机里的加密文件。画面晃动得厉害,是便利店监控视角——去年今日,沈砚在收银台下跪了二十分钟,只为调整摄像头角度,让零点整的取景框能同时装下冰柜里的草莓蛋糕和她的储物柜。
末班地铁的玻璃映出两个依偎的影子。小羽把呼吸机导管缠在腕间,沈砚正用留置针在车窗上画函数图像:「这是心跳频率曲线,每次你在考场咬笔帽,我这里就会……」
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星子喷在玻璃上。小羽伸手去擦,却发现他画的是个爱心函数,极坐标方程里藏着她名字的缩写。隧道灯光扫过时,血迹恰好填满函数间隙,像颗被划破的心脏。
「下雪了。」沈砚指着车窗外飞舞的碎光。那其实是隧道顶脱落的磷粉,但在缺氧的眩晕中,小羽真的看见十七岁那年的初雪落下来,掩埋了便利店、医院和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