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榭枯荣
苏州拙政园，小雨。
祁天望着眼前干涸的鸳鸯馆水榭，难以相信这就是苏州鼎的藏匿处。三年前，他们曾在这里寻找水之精华，那时的水榭波光粼粼，锦鲤成群。如今只剩龟裂的池底和几片枯死的荷叶，像是被某种力量抽干了所有水分。
“确定是这里？“林玥蹲下身，摸了摸干硬的泥土，“连地下水都没了。“
白璃手腕上的星形印记泛着微光，她指向水榭中央：“在那下面。苏州鼎主司'水润万物'，按理说应该是最温和的一尊，但现在...“
她的话没说完，唐青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自从洛阳回来后，他身上的窑变纹就变得极不稳定，此刻那些金色纹路正疯狂向心脏位置蔓延。
“又发作了？“祁天连忙扶住他。
唐青咬牙摇头：“不...是预警。有危险！“
几乎同时，干涸的水榭底部传来“咔哒“一声脆响，一道裂缝沿着池底迅速延伸。裂缝中透出幽蓝的光，与泰山鼎、洛阳鼎如出一辙。
“退后！“白璃双手结印，一道光幕挡在众人面前。
裂缝扩大，露出下方的密室——一个标准的江南风格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尊青铜鼎。与之前两尊不同，这尊鼎表面布满水波纹路，鼎足做成莲花状，整体给人一种流动的错觉。但最令人震惊的不是鼎，而是鼎旁坐着的那个人。
一位中年女子，身着素白苏绣旗袍，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她双目紧闭，双手被青铜锁链缠绕，锁链另一端连接着鼎耳。虽然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细纹，但那轮廓、那气质...
“母亲？！“苏清雨如遭雷击，手中的绣花针掉在地上。
女子缓缓睁眼，眼中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水蓝色：“何人...扰我清修...“
她的声音像是从水中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祁天注意到她的皮肤异常湿润，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而密室的地面却干燥得像是沙漠。
“苏夫人？“祁天试探着问，“我们是苏清雨的朋友。“
女子的头机械地转向苏清雨，水蓝色的眼睛微微波动：“小雨...长大了...“
苏清雨泪流满面，想上前却被白璃拦住：“别过去！她现在是'人鼎合一'状态，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抽干水分！“
果然，当苏清雨向前迈步时，她脚下的草地瞬间枯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祁天一把将她拉回，林玥迅速递上特制的保湿茶包敷在她手上。
“母亲...为什么...“苏清雨声音颤抖，“十年前您不是去法国交流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夫人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守护...职责...苏家世代...守护水鼎...“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白璃：“司造大人...您回来了...但太晚了...玄璃大人已经...“
话音未落，密室中的青铜鼎突然剧烈震动，鼎身上的水波纹路开始逆向流动！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鼎口传出，周围空气中的水分迅速被抽离，连树叶都开始卷曲枯萎。
“不好！“白璃双手结印，“她控制不了鼎了！“
祁天展开白扇，扇面上的两颗星——代表泰山鼎和洛阳鼎的印记——亮起微光。他尝试用“扇引星流“稳定局面，但苏州鼎的力量与之前两尊完全不同，柔和却无孔不入，扇风根本无法阻挡水分的流失。
唐青突然推开众人，大步走向密室边缘。他全身的窑变纹亮得刺眼，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地就瓷化一小片。
“唐青！回来！“林玥大喊。
“我能抗住！“唐青回头，瞳孔已经变成了陶瓷般的釉色，“窑变术能暂时瓷化身体，不怕脱水！“
他纵身跳入密室，落地时双腿已经部分陶瓷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苏夫人——或者说控制她的那个存在——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家...血脉？“
唐青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青铜鼎。随着靠近，他身上的瓷化面积越来越大，等走到鼎前时，整个人已经像一尊活过来的瓷俑。他伸手触碰鼎身，窑变纹与鼎上的水波纹路产生奇异的共鸣。
“清雨！“唐青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现在！用绣线连接你和你母亲！“
苏清雨立刻会意，从绣囊中取出金丝线。这是苏家秘传的“情丝“，用特殊工艺将金线与蚕丝混纺，据说能连接血脉亲情。她将线头咬在口中，双手如蝶翻飞，转眼间就绣出一个精巧的结。
“去！“
金丝线如活物般飞向密室，一端连在苏清雨手腕，另一端向苏夫人延伸。就在线头即将碰到苏夫人的刹那，一道黑影从鼎后闪出，剪刀寒光一闪——金丝线断了！
“玄璃！“白璃厉喝。
黑衣女子从阴影中现身，容貌与白璃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更加阴冷。她手中的剪刀上缠绕着黑气，正是斩断亲情线的元凶。
“姐姐，好久不见。“玄璃轻笑，“没想到苏家还留着'情丝'这种老古董。“
白璃不答话，直接跃入密室。两姐妹——或者说双生司造——在青铜鼎两侧对峙，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容颜，却代表着完全对立的力量。
“你控制不了九鼎的，玄璃。“白璃双手结印，“星髓已经分散，梼杌永远不可能完整归来。“
“谁说我要梼杌完整归来了？“玄璃的笑容扩大，“我只要它的力量就够了。“
她突然将剪刀刺入自己的手臂，黑血滴在鼎身上。苏州鼎顿时由蓝转红，鼎口喷出腥臭的血雾。苏夫人发出痛苦的尖叫，锁链将她拽向鼎口！
“母亲！“苏清雨不顾一切地冲上前。
祁天想阻拦已经来不及，眼看苏清雨就要被血雾吞噬，唐青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一把抱住苏清雨，将全身的窑变纹转移到她身上！苏清雨的皮肤瞬间瓷化，抵挡住了血雾的侵蚀，但唐青自己却恢复了血肉之躯，暴露在致命的血雾中！
“不！“林玥尖叫着抛出所有茶包，在空中形成一道薄弱的屏障，暂时阻挡了部分血雾。
祁天知道普通扇术对苏州鼎无效，他必须另辟蹊径。看着白璃与玄璃的争斗，他突然想起应天门壁画上的场景——双生司造共同主持仪式，一个主生，一个主死...
“白璃！“他大喊，“不要对抗，引导她！“
白璃闻言一愣，随即会意。她停止结印，反而向玄璃伸出手：“妹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共同主持仪式吗？“
玄璃的动作迟疑了一下：“你...耍什么花样？“
“没有花样。“白璃的声音柔和下来，“只是想起那时候...你总是抱怨我绣的星图不够对称。“
玄璃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剪刀微微下垂。就在这短暂的松懈中，白璃突然前冲，一把抓住玄璃的手腕！两人的星形印记相触，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灵识连接」——双生司造特有的能力，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在精神世界相遇。
......
白璃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空中，周围是无数的记忆碎片，像镜子般反射着不同时期的影像——年幼的她们跟随师父学习秘术、第一次主持九鼎仪式、争吵、分裂...这些都是玄璃的记忆。
“你以为窥探我的记忆就能打败我？“玄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太天真了，姐姐。“
一块巨大的记忆碎片突然放大，展现出一个白璃从未见过的场景：周昉——那个长得像祁天的天工司主事——正在将某种咒符贴在白璃额头上，而那时的白璃昏迷不醒。
“这是...什么？“白璃震惊地问。
“你忘了吗？“玄璃的身影在碎片中浮现，“周昉大人亲手封印了你的部分记忆，关于他、关于你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更多碎片飞来，拼凑出一个令白璃窒息的真相：她与周昉不仅是上下级，更是恋人。当天工司分裂时，周昉选择站在她这边，但代价是...亲手封印了两人的记忆，让她忘记这段感情。
“不...这不可能...“白璃踉跄后退。
“最可笑的是，“玄璃的声音充满恶意，“祁天就是周昉转世，而他现在又一次爱上了你...却依然不记得前世。“
这个冲击让白璃的精神防线出现裂缝，玄璃趁机入侵。白璃感到冰冷的黑暗渗入意识，那是玄璃积累了三百年的怨恨与孤独。她的视野开始泛红，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破坏欲...
“白璃！“祁天的声音如惊雷般劈开黑暗，“回来！“
......
现实世界中，祁天看到白璃和玄璃的身体同时剧烈颤抖，而苏州鼎的暴走越来越严重。唐青已经支撑不住，瓷化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纹；苏清雨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所有绣线，咬破手指将血染在线头上：“苏家秘传——双面三异绣！“
这是苏绣最高技艺，能在同一块底料上绣出正反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案。苏清雨从未成功过，但此刻她别无选择。针线如飞，转眼间就在空中“绣“出了一幅奇特的图案——正面是她与母亲的合影，反面则是母亲年轻时与青铜鼎的影像。
“母亲！醒来！“她将绣品抛向苏夫人。
血染的绣线如有灵性，缠绕上青铜锁链。令人惊讶的是，锁链竟然开始松动！苏夫人眼中的水蓝色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瞳色。
“小雨...“她虚弱地呼唤，“剪断...我背后的...红线...“
苏清雨立刻会意，一根绣花针破空飞出，精准切断苏夫人背后隐藏的一根红线。红线断裂的瞬间，连接她与青铜鼎的锁链应声而落！
玄璃猛地睁开眼睛，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你们...该死！“
她挣脱白璃的手，剪刀一挥，整个密室开始崩塌。在混乱中，她抓起苏州鼎，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地缝中。白璃则瘫倒在地，眼中金芒与黑光交替闪烁。
“白璃！“祁天冲过去抱起她。
“祁...天...“白璃的声音变得陌生，带着玄璃特有的冷意，“周昉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说完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她昏了过去。
......
两小时后，拙政园附近的医院。
苏夫人经过紧急抢救已无大碍，但记忆仍停留在十年前。唐青的伤势最为棘手，瓷化的部分无法逆转，右臂永远变成了陶瓷。白璃则一直昏迷不醒，医生查不出任何生理上的问题。
祁天站在窗前，望着雨中朦胧的苏州城。短短几天，他的世界观被一次次颠覆——前世是周昉，与白璃有过感情，亲手封印了她的记忆...这些信息太过震撼，他需要时间消化。
“祁天。“林玥轻轻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快递，“刚收到的，寄件人是...司徒镜。“
祁天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古老画像的照片。画像中，周昉与白玥站在一起，两人的手在袖中悄悄相握。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周家祖宅密室，有你想要的答案。苏州鼎已失，速往长沙。司徒」
“长沙？“林玥疑惑道，“下一尊鼎在那里？“
祁天展开白扇，扇面上的星图已经更新——代表苏州的星暗淡下去，但另一颗星在长沙位置闪烁起来。更令人不安的是，原本只有九颗主星的图案，现在多出了第十颗暗红色的星，位置正好对应洛阳。
“梼杌...“祁天喃喃道，“它在成长。“
病床上，白璃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当看到祁天时，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既有白璃的温柔，又带着一丝玄璃的冷冽。
“我们...得谈谈。“她虚弱地说，“关于你的前世...关于周昉。“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