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师欲还乡
方原的一番话,让邹员外热血沸腾。
若真能如方原所言,铅活字彻底取代雕版刊刻,受益万千读书人,那他邹煜必然青史留名!
这种成就感,远比射利重要!
邹员外兴奋的两眼放光:“贤弟准备如何革新?”
自从见识过复制版,邹员外根本不会怀疑方原的能力。
方原早有预案:“先刻三套字模,分别为一号字,五号字,六号字,再用字模制字范,铸造铅活字,还要调制配套的油墨。”
方原详细介绍了字号的大小,并要求字体仿南宋浙版字形加以改善,横平竖直,结构严谨,摒弃如今书法韵味十足的赵体字。
邹员外大为震撼:“若如贤弟所言,以五号字为图书正文,那半页至少可排二十行,一行能容四十字,那一册同样页数的书,所含内容,岂不是原来的三倍?!”
方原笑道:“确实如此,若是增加页数,经过线装,一册顶过去的一部书也不是不可能。”
邹员外狂喜:“这铅活字我做定了!贤弟想要什么尽管提!”
方原淡然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在下以技术入股,用我兄长的名义持书坊三成股!”
“三成?”
邹员外愣住了,就凭方原描绘的蓝图,只要能成,他即便要五成股也不过分。
方原开诚布公:“此等利术,即便我独自制出,也无力守护,不如背靠大树好乘凉,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邹员外握住方原的手,感动道:“贤弟有古仁者之风,为兄怎好平白占你便宜?这样,我分四成股出来给你,如何?”
方原艰难抽出手来:“员外莫要相让,我占这三成股,还有说法,书坊将来刊刻何种读物,须由我来定。”
邹员外大笑:“我当什么说法,印什么你当然可以决定,书坊即便全由你说了算,为兄也信得过。”
“那便如此定下了!”
“定下了!”
两人欢声笑语,敲定了未来书坊的规划。
大号字还好,五号字约 3.7毫米见方、六号字更小 2.56毫米见方,要刻出如此精小的字模,需技术高超的刊字匠才行。
方琼自然最合适,可即便他能刻,一天也仅仅能在黄杨木字胚上刻出十多个字模,至少一年,才能刻出基本够用的字来,两年才大致功成。
但这是新式活字面世前,必须经历的阶段,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切等待都将是值得的。
计划确定,立刻开动!
文会堂的刻活字计划正有条不絮进行。
樊大也跟在方琼身边学习,已经可以上手刻雕版,他母亲的病也在方琼出钱出力下趋于稳定,此举更引得樊大愧疚难当,发誓此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方家恩情。
而藏心斋那边,面对文会堂低价倾销,三千册《包侍制出身传》差点砸手里,搞得孙成焦头烂额,最终折了一些本,半卖半送才将这批书处理完。
好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文会堂没有新的说唱词话上市,藏心斋靠着几本新词话扳回一城,倒是让孙成扬眉吐气一回。
不过两家都知道,进入冬季,书市低迷,真正的较量将在来年二月春市展开。
届时,四方客商云集杭州,书市将迎来繁盛期,能成交多少册书,各凭本事,两家无不摩拳擦掌,刻印新书以待。
方原则重新回归到学业中,每日读书作文不迭。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又是一月光阴。
十一月初一,朔日。
一大早,吴先生领着众童生,朝学堂内的孔子画像叩拜行礼。
待礼拜结束,童生们也迎来难得的休息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散去。
只有方原被吴先生叫住。
“陪为师在院中走走。”
方原不明所以,规规矩矩跟在吴先生身后,亦步亦趋。
社学院中有株黄连木,苍劲挺拔,吴先生看着光秃秃的枝桠,出言问道:
“你知道黄连木的典故吗?”
“典故?”
方原大脑迅速开动,还真想起一个典故来:“老师是说子贡植楷?”
吴先生点点头,指着黄连木道:
“孔子去世后,子贡在墓前守孝,并亲手移植了一颗黄连木,因此树刚劲挺拔,疏而不屈,与孔子品格相类,便又称其为楷树。”
方原沉思道:“老师以树喻人,莫不是提点我,今后为人处事要刚直不阿?”
“哈哈!”
吴先生被逗笑。
“你这孩子,优点是太聪明,缺点也是太聪明!”
方原不解:“老师这是何意?”
吴先生道:“我尚且无法做到圣人的刚直,又如何敢以楷树的道德标准要求你?”
方原自嘲一笑:“倒是我想太多了。”
吴先生叹声道:“为师只是感慨孔夫子后继有人,有子贡这样的好学生!”
方原嘿嘿一笑:“原来为这般!老师不必伤怀,你不是有我这个弟子嘛!将来我去给你守坟。”
“滚蛋!”吴先生忍不住直翻白眼。
“不过平心而论,”吴先生顿了顿,“为师在杭两年,最大的收获便是你了。”
方原隐隐觉察到不对,半开玩笑道:“老师怎么忽然做起年终总结了?”
吴先生仰望黄连木的枝桠,一支枯枝上竟还有一片叶子孤零零挂着,此时冷风一吹,摇摇欲坠。
“前日接到家书,亲友劝我回乡以待明年科考。原本为师早已绝了科举之念,可教你作文这些日子,我也感悟颇多,总想再去试一试。”
果然被自己猜中,方原强颜欢笑道:“这是好事!以老师的才华,明年必定折桂!”
吴先生苦笑道:“为师家乡吉安府,科举风气极盛,可谓冠绝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出头,不过这次若不去考,我又心有不甘!”
方原讶然,原来老师是江西吉安府人氏,那难怪了。
自有科举起,吉安就卷的利害,出现过各种科举奇观,诸如:一门九进士,父子探花状元,叔侄榜眼探花,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
生在吉安府,举业一途称得上是地狱模式。
方原安慰道:“老师的学问自然没问题,只是考官阅卷成百上千,很难仔细研读,文章晓畅明白才是科场要义,老师许是差了点运气,这次肯定能中。”
吴先生咦了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
方原笑笑:“应试教育嘛,都这样,考得多了,懂的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