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愿为林公效死
眼前的新任盐丞，哦不对，新任盐监大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
实在是不懂得驭下之术。
竟然敢把这么多盐丁同时聚集在一起，真不怕发生动乱么？
之前的历任盐监，最怕的就是盐丁们聚集在一起。
就像一堆干柴堆在一块，只要一点点火苗，就会瞬间燃烧爆炸。
李封还记得三年前，有一百个盐丁饿得受不了，聚集在一起，冲进当时的粮库抢粮。
单靠盐卒根本抵挡不住一百多人的冲击，冲突之中，死了好几个盐卒和盐丁。
当时的盐监被吓得不行，立刻跑了出去，最后还是请了范氏护盐队，将闹事的一百盐丁全部杀了，这才吓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盐丁。
当时李封就在场，当时的场面太过于恐怖，人头滚滚，血流如河，自己整整一个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自从那起事件发生以后，盐丁就被分散打乱，不准聚集在一起，同乡的更是不能住在一起。
但是眼前的林晦，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盐丁聚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不仅不怕，还主动把干柴聚在一起，甚至自己点起了火焰！
林晦，他想做什么！？
李封不敢多想，他隐隐觉得，林晦想做大事，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李封，再加把火。”林晦言笑晏晏，手拿着长勺，给眼前的盐丁慢慢盛了一碗。
李封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将手中的干柴放入了锅底，火更旺了。
栗粥的香味混着烟火味，让李封一时间有些恍惚。
看着满满一碗的栗粥，盐丁双手激动，就要一饮而尽。
“慢着，小心烫着。”林晦出声提醒。
盐丁看了看林晦，似乎要将林晦的脸刻在自己脑子里，狠狠点了点头，“是，大人！”
热气腾腾的栗粥，香味四溢，李封都觉有些奇怪。
心中暗想，自己平日里根本看不上栗粥，觉得这都是贱民喝的。
怎么今日，却感觉如此之香？
一共有三十口大锅，每个大锅前都排满了人，秩序井然。
李封看着盐丁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忍不住怀疑：
这些苦大仇深，每天要死不活的盐丁，竟然也有这样纯真的笑容么？
在李封的心中，这些盐丁就像一个个行尸走肉，没有一点感情，自己以前从来不关注的。
但今天看来，盐丁竟然也会笑，这让李封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震撼。
第一次，让李封觉得，盐丁们也是人，活生生的和自己一样的人。
扑通一声。
李封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一个满脸沧桑如老树皮，头发半白稀疏，浑身瘦弱衣衫褴褛的老盐丁，跪在了林晦面前。
“林盐丞，小的给您磕头了，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说着，狠狠的磕了下去，溅起灰尘无数。
林晦放下勺子，连忙扶住了老盐丁：“老家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林晦真怕老盐丁颤颤巍巍的样子，把自己磕死了。
老盐丁的手腕干瘪瘦弱，像是半路上枯死的槐树枝。
“老家，只要我林晦在，每天都能喝两碗栗粥，日子还长着哩，你要是每天磕，我可受不了。”
老盐丁摇了摇头，脱皮溃烂的双手揉了揉似乎是进了灰尘的眼睛。
“林盐丞，我家大儿子三年前就是在这里服盐役，没钱买栗粥，饿死了。”
林晦心中一沉，哀民生之多艰，三年前就已经有饿死的盐丁……
“都怪我没用，没有个好家世，生下儿子来受苦，也没攒下钱，要不然大儿子就不会饿死了。
大儿子饿死了，我就得来顶替他。
我一直告诉自己，千万要撑住，不能倒下。
我要是倒下了，小儿子又得过来接替我，恐怕我们家就真的都没了……呜呜呜……”
说罢，老盐丁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哭起来，流出的眼泪都带着血丝。
谁言男子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似乎是传染一般，不少盐丁也都纷纷哭了起来。
“只有年迈老母在家，我真是不孝子，不能在床前侍奉，不知道她老人家过得怎么样……”
“我有个三岁幼儿在家，孤儿寡母在家，也不知会不会被人欺负……”
一时间，吃饱了饭的盐丁，纷纷被勾起了伤心事，呜咽抽泣之声，此起彼伏。
林晦有点始料未及，一碗热粥下肚，勾起委屈无数。
若是以前，每日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盐丁们是不会多想什么，在死亡威胁下，只会逐渐麻木。
喝了一碗热粥，有了每天两碗粥的承诺，也就有了生存的安全感。
过望的委屈和愤怒，也就慢慢从尘封的心底泛起。
林晦放眼望去，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林晦在此立誓，有我在的一天，就绝不允许饿死一个盐丁，诸位兄弟为我见证，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大人不可啊。”李封大惊失色，连忙低声劝说。
只可惜，李封的话，被人声鼎沸所淹没。
“愿为林盐丞驱使。”
“盐丞之命，日后绝不敢辞。”
……
林晦低估了自己的发誓威力。
在盐丁的心中，向上天发誓的约束是很强的，天打雷劈是极为严重的誓言。
林晦这样说，那是真的会做到每天两碗栗粥。
这不仅让盐丁感觉到了安全感，更让盐丁感受到林晦是真的把他们放在心上，这是一种名为【尊严】的奢侈东西，是卑贱盐丁从未奢望过的东西。
林晦，今天给了他们。
朴素的盐丁不知道太多道理，但他们也知道礼尚往来。
也曾听过，一饭之恩必偿的故事。
盐丁一无所有，有的就是烂命一条。
如果只是每天两碗粥，盐丁们只会感激林晦，说林晦是个好官。
但林晦愿意为他们发誓，愿意以自身安危向苍天发誓。
如此沉重的誓言，他们唯有以死相报，才能对得起这份来自高位者的敬意。
虽然是盐丁，但他们不是家奴，是可以选择死亡方式的独立个体。
杂乱的呼喊从未停止，逐渐化作海啸一般的齐声呐喊：
“刀山火海，愿为林公效死！”
“刀山火海，愿为林公效死！”
“刀山火海，愿为林公效死！”
此刻，林晦在盐丁心中，正式加封为：
林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