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晨雾未散时，冯绮梦已站在刑部卷宗库第七架前。

鎏金钥匙滑入暗格的刹那，三卷泛黄的漕运案宗应声而落，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铁架上，清响惊醒了蛰伏在梁柱间的雨燕。

那抹鎏金在指缝转了两转，忽地想起昨夜贺景轩掌心的剑茧，倒比这钥匙齿痕还要深些。

“冯姑娘来得早啊。“赵公公的皂靴踏碎满地晨光，绣金蟒纹的衣摆扫过她新染紫棘花粉的裙带，“听说今日朝议要提盐铁改制？“

冯绮梦将案宗拢进广袖，簪头东珠随着转身划出半弧莹光：“公公可知南诏进贡的绿牡丹，最忌沾染哪种花粉？“眼见对方瞳孔骤缩，她笑着将素绢按在对方茶盏边缘，“紫棘花遇热生烟，倒比熏香更提神呢。“

辰时三刻的朝堂，三十六根蟠龙柱还凝着露气。

当冯绮梦展开改良漕运的绢帛时，张丞相的笏板已重重敲在青砖上：“黄口小儿也敢妄议祖宗法度！

前朝永昌年间改漕运为陆运，结果如何？

饿殍千里！“

“永昌三年大旱，陆运损耗三成。“冯绮梦腕间翡翠碰响玉阶，惊起梁上雨燕，“可张大人漏说了最关键处——“她突然将案宗掷向半空，泛黄纸页如蝶翼纷飞，“那年押运官姓张名昶，私吞赈灾粮八千石，正是您家族叔公！“

满殿抽气声中，赵公公的茶盏“当啷“落地。

冯绮梦踏着紫棘花粉染就的素绢走过张丞相身侧，嗅到他朝服熏香里混着太液池特有的藻腥：“听闻令郎上月纳了南诏歌姬？

不知可会唱'雨燕传书'的童谣？“

“你！“张丞相涨红着脸要扑上来，却被冯绮梦轻巧避开。

她指尖掠过鎏金钥匙划过的笏板裂痕，声音陡然转厉：“今年江州水患，现有漕船竟有三成被蛀空船底！

若按我的改良法，不仅省下二十万两修船银，还能让漕粮早到半月！“

中立大臣们的笏板开始此起彼伏地敲击地砖，这是先帝朝传下的赞同礼。

冯绮梦望着窗棂透进的朝阳，忽然看见贺景轩昨日塞钥匙时，袖口沾着的半片绿牡丹花瓣——原来赏菊宴的布置，从此刻便开始了。

退朝时骤雨突至，冯绮梦故意让紫棘花粉的裙带扫过张丞相的蟒纹补服。

行至御花园岔路，却见李侧妃的茜色裙裾铺满整条白石径，十八个捧着绿牡丹的哑巴花匠跪成两列。

“冯姑娘好威风呀。“李侧妃丹蔻划过花匠脖颈，血珠渗进绿牡丹的花蕊，“可惜这南诏来的绿牡丹，最怕沾上...“她突然扯住冯绮梦的裙带，“紫棘花粉呢！“

冯绮梦顺势跌进花丛，腕间翡翠镯子恰巧撞碎陶盆。

当李侧妃的尖叫声响起时，三十六盆绿牡丹已滚落满地，而她裙摆沾染的紫棘花粉，正顺着雨水流向太液池方向。

雨珠顺着琉璃瓦当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银光。

贺景轩隐在九曲回廊的竹帘后，看着冯绮梦紫藤色裙裾掠过水洼，腕间翡翠在雨幕里泛着幽光。

他摩挲着玉扳指上的裂痕——昨夜争执时这枚扳指撞上妆奁，碎了他半句未出口的解释。

“殿下，绿牡丹的事......“亲卫的话被雷声碾碎。

贺景轩望着太液池方向翻涌的雨雾，突然嗅到紫棘花混着藻腥的异香。

这味道让他想起三日前冯绮梦研墨时折断的狼毫，朱砂溅在她袖口，像极了此刻御花园里蜿蜒的血色水痕。

“去查南诏歌姬的户籍。“他捻起飘到栏杆上的绿牡丹花瓣，指腹沾着可疑的金粉，“让司苑局把去年修整御花园的匠人名册送来。“

朝堂上的蟠龙柱还萦绕着笏板敲击的余韵。

贺景轩闭眼仍能看见冯绮梦掷出案宗时，东珠步摇在晨光中划出的弧线——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她挽弓射落他发冠缨穗的轨迹。

当时她腕间还没有这个会撞碎陶盆的翡翠镯子，倒是他赠的鎏金匕首，此刻正硌在他后腰。

“殿下看够了吗？“

冯绮梦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时，贺景轩才发现自己跟着她走到了太液池畔。

她发间东珠坠着水珠，紫棘花粉在裙摆洇开诡谲的纹路。

三尾锦鲤突然跃出水面，他看见她倒影破碎的瞬间，藏在袖中的鎏金钥匙险些滑落。

“冯姑娘的玉簪歪了。“他抬手却又顿住，指尖悬在她鬓边三寸，触到昨夜争执时打翻的沉水香。

李侧妃的茜色软轿就在这时破开雨幕。

十八盏琉璃宫灯将水面映成血色，轿帘掀起的刹那，冯绮梦腕间翡翠突然映出轿中人的倒影——李侧妃发髻间金镶玉步摇的流苏，分明与张丞相笏板裂痕里的金丝同源。

“本宫当是谁在御花园喧哗。“李侧妃丹蔻划过轿帘，指甲盖里藏着绿牡丹花粉，“冯姑娘可知冲撞妃嫔该当何罪？“她突然俯身捏住冯绮梦下颌，“还是说你觉得有皇子撑腰，就能在这宫里无法无天？“

冯绮梦瞥见太液池水面飘来的碎陶片，忽然轻笑：“娘娘的蔻丹沾了绿萝汁，这颜色倒是比前日赏菊宴时更鲜亮些。“她腕间翡翠故意擦过李侧妃的赤金护甲，“听闻南诏有种秘药，能将指甲染成血色，只是需要......“

雷声轰然炸响，盖住了她最后几个字。

李侧妃像被火燎似的缩回手，十八盏宫灯齐刷刷暗了三盏。

冯绮梦趁机退后半步，绣鞋碾碎飘落的绿牡丹花瓣，暗红汁液渗进青砖缝隙。

“本宫教你规矩！“李侧妃的尖嗓刺破雨幕，“看见妃嫔需行跪拜大礼，冯姑娘莫不是仗着几分小聪明......“

冯绮梦忽然望向太液池对岸的观星台，那里闪过一道鎏金光晕——与贺景轩袖口暗纹如出一辙。

她指尖抚过腰间鎏金匕首的纹路，突然对着李侧妃粲然一笑：“娘娘可知先帝为何在太液池西侧立三十六根蟠龙柱？“

雨势渐弱时，冯绮梦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打在李侧妃茜色绣鞋的东珠上。

她望着太液池水面漂浮的碎陶片渐渐聚成奇异图案，突然想起贺景轩塞钥匙时，指尖曾在她掌心画过三横一竖——那正是此刻碎陶片拼出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