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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下有同门
天南府下辖九县,又在诸县外划分了一座郡府与三方直隶州。
兰风州便是位于其中东南处的州城。
这座州城比之寻常县域要繁荣上许多,酒色财气俱是丰盈。
“要问这风州酒色财气第一流,酒不用说,自是城中天下第一楼,甘醇美酒,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喝不到!”
“色是神仙也羡,酒足转场青红苑;财为万民疏,自有赵氏钱庄,这气,就是我风州的斗兽场了。”
“府都中的大人物,都没少在咱风州的八角斗兽场游玩上一场!”
“可惜啊?你们听说过那斗兽场出妖了吗……”
还未进得兰风州,城郊来往干道之侧的茶棚摊位上就有着“万事通”指点江山,与来往客人论道城中时讯,赚上一两铜板。
这热闹的叫卖却是令黎卿少时江南桂花府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也点了一壶茶,坐上了片刻。
“那斗兽场,从斗蛐蛐、斗鸡、斗犬,斗牛,乃至龙虎斗都曾有,前些年,通判曾从南地土司部弄来一头三丈的大肚鼍龙,与郡府的异种黑虎举办了一场龙虎斗,那可是声传诸府,群贵下注,闹出了好大的声势。”
“前些时日那斗狗场里出了条老黑狗,百日斗杀百兽,连虎狼都命丧犬口,传闻是要成妖了,然而更恐怖的是,几日之前,那老狗逞凶,生生屠个兽场卫队之后跑了出来,那叫一个场面血腥!”
“来往的贵人,老爷,诸位乡亲,这段时间要是没有要事莫在这兰风州野逗留……”
那茶棚的诸闲人大多也是道听途说,却也是将那狗妖之事囫囵讲得出个前因后果。
不过,更让黎卿诧异的是,这天南府下的州城里,酒色财气居然如此之盛,狼虎斗,“人虎斗”“狮虎斗”都有,甚至那斗兽场本就是州通判名下的产业?
因这斗兽场闹出了诸多人命,这可就不是简单的事儿了。
这州通判当是能调动数千军队的吧?兼以州县里总该是奉养了些许民间术士的,就这都还得求助天南观,可见局势糜烂到了何等的程度。
黎卿不由得暗衬,那狗妖如此凶厉,不会要白跑一趟吧?
又在州城各处探听了多则消息,总体都是大差不差,既如此他也不再浪费时间,直奔那城西的斗兽场而去。
那兰风斗兽场通体效仿的西北古国建筑风格,环笼中庭,占地极广,皆是通体的高拱石筑,行至那斗兽场前,便觉有莽荒大气扑面而来,古朴苍凉,令人眼前一亮。
然此刻的兽场四周全方戒严,州中的营军都被调了过来维持,黎卿刚刚靠近这座宏伟的建筑,立刻便有数名甲士拦了上来,好在远处高阶上的锦衣男子一瞥见这来人的青衣道袍,立时认了出来,喝止住那诸多甲士,笑脸迎上,连声赔罪,一面解释一面引着黎卿往那城中的吕氏府邸而去。
原是兰风州判姓吕,乃西南临近的清平府调任而来,在这天南府的兰风州也有十数年了。
州通判掌的是一地兵马署事,但在这道法显圣的时代,各府宗派与府都位等,仅受南国四道监督,直接向南国朝堂负责。
头顶上有州都府都,又有仙山中高来高往的上师压着,这掌地方兵马的府、州、县通判也就没了那么高的地位,只能求一求富贵,闲来便立了些产业,比如这座吕家的斗兽场……
这位吕府的旁系子弟倒是尤善察言观色,将这上观道徒想知道的东西无意间都透露了个清楚,但不该透露的也是只字不提,从他的口中,这生出了事端的吕通判反倒像是受尽委屈苦楚了。
“我家大小姐倒也是同在观中求道,其名吕青漱,不知上道可识得?”
这吕家的子弟倒也是有见识的,一路上不卑不亢的引着黎卿朝那吕府去,还似试探性的套着口风……
此刻的吕府,府中下人皆为那归来的大小姐驱走,那州通判-吕璨正焦灼的来回踱着步。
而就在那前殿上,一名青衣道袍的珑冠女子正坐在主位,悠悠品着清茶。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狗妖食人出逃,我手下营兵寻不得那狗妖踪迹,唯恐那狗妖伤了州中百姓,心急之下才向那天南上观发了求助……”
通判吕璨一脸的仓惶,来来去去转着圈。
他当日昏了头,却忘了那天南观在南国枢要中可是与府都位等的府宗,若是他这州通判养妖成患的罪责被那天南观掐死追责,轻则要丢乌纱帽,重则可是要满门腰斩的啊!
“得了,得了,转的我头都晕了。”
“要我说,爹你也就别做这通判了,回家当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那青衣女子一脸的无语,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能当上个十来年的通判属实是奇葩了。
她得知家中出了事,昼夜兼程从临渊山上赶回,却也没想到这活爹这般缺心眼。
然,事已至此,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乖女,你可得帮帮爹,咱一家子的生死都系在此处了啊!”那通判面色愁苦,勉强拉出了个笑容看向自家女儿。
他这长女在那天南上观历来也有几分人情面子,兴许能糊弄的过去?
“都挂上外务堂了,我也没有办法,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兴许都有人接任务了。”
“这般都是小事,只是,趁那狗妖还未在州城里酿出事端来,抓紧宰了它才是正事。”
吕青漱指尖挑起四枚赤琉长针,一面比划着,一面蹙眉道。
将那狗妖尽早解决才是上上之策,现在为那天南观的态度茶不思饭不想像什么话。
何况,在她看来,天南观谁闲的慌揪着凡世中一名小小的通判不放?还为此要得罪一名马上就要昇得练气中品的内院弟子?
吕璨此举纯属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这通判还是心中惶惶,脑中灵光一闪,上前两步,又道:
“青漱,你表哥不是在那土司诸部修行,已是中品的兽师了吗?”
“他历来…爱慕你,你…你替爹去找他帮帮忙怎么样?你一发话,他定会星夜兼程赶来帮忙的。”
那吕清漱的表兄,十来年前也得了机缘入道修行,拜在了土司巫脉门下,前几年那只三丈多的鼍龙就是他送到的兰风斗兽场,可谓是显极一时。
那家伙就是久居巫地,沾染上了那南地的习气,为人有些不那么正派,其他的倒是也还行!
然而这一话,却是将那吕青漱气的七窍生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那家伙是什么东西,一个修山野巫术的破落户,他那能叫练气中品?你还想让我去给他拿把柄?”
“我,吕青漱,才是吕府上下三十二口未来的唯一依靠,你光想着个什么歪门邪道,不如把那破斗兽场卖了多换点道铢,保我一两年早证个练气中品。”
“吕璨,这话你也能说出口?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她堂堂的天南门徒,同届冠首,但凡对那破落户卖弄一分颜色,那都是对她的羞辱!极致的羞辱!
这一刻,她差点忍不住要将活爹丢进莲花塘里清醒清醒!
这边还在激动的训爹,那面的府门已经被悄然推开。
吕府下人中清一色的女婢尤为碍眼,早为那吕青漱冷眼轰走,那吕家儿郎见一路无人,引着黎卿缓步迈入吕府,却哪料到刚靠近正殿院就见识了这堂前训爹的一幕……
那身形高挑的女子一脚踢翻太师椅,踩在上面,掌心还掂起四枚飞针,俏脸上满含煞气。
红袍的中年通判,呆立在原地,双手揣似鹌鹑,一脸无辜的挨训。
这般的颠倒之举。让吕家的旁系子弟都听的一脸懵懂,嘴巴张合,楞楞地说不出话来,更别说炼出了真炁,早已耳聪目明的黎卿了。
“咳咳咳咳!!”
那州通判被女子一通训斥,又正巧被入门的黎卿二人惊到,一时间面色通红,手足无依,险些没呛倒在原地。
“哦~老爷,大小姐,天南观内的上道揭了任务来了。”
惊得吕通判连连咳嗽,那吕府子弟连忙醒悟,将身侧道徒介绍,算是囫囵略过了刚刚那尴尬的一幕,
再得那吕璨挥手,这引路的吕家子弟亦是连忙拱手退到殿外,将这方空间让给三人。
那斗兽场狗妖出逃,说白了就是他吕府的事,求人办事,总该是要有求人的态度的。
兰风通判-吕璨当即便招呼着上道入座,刚想要唤下人上茶,却发现那些个美婢早就被自家的好大儿赶到了后院,索性,便亲自起身为黎卿上茶……
“道兄是哪一届的?看着似乎有些面生。”
吕青漱勉强压下那口恶气,右手一挥,收起飞针,却是对着这颇为优柔俊美道徒有了些疑问。
此人姿态不凡,怎么我竟对他从未有过印象?他真是观内的道徒?
“黎卿。算是……四年前那届吧!”
黎卿犹豫一瞬,照实回答。天南观每隔三年取士,每届取个约莫三十到五十人不等。
最新的一届入道尚不及半年,三年从入道养精到练气下品有些快了,九年练气下品就有些慢了,吕青漱正是六年前入得天南观,现今周天一炁百五十余刻,算是天资中上了,见黎卿面生,非本届的同道,故有此一问。
鬼郎-黎卿?
吕青漱一听黎卿报名,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名号,此刻再看向那气质清郁的男子,暗道果然没有叫错的外号。
那祛鬼如灵的名头可是在他们这几批道徒耳中响彻了数载,今日,算是见到活人了。
可没想到鬼郎-黎卿居然只是练气下品?
倒也是,入道三四年,身份再如何奇异也不至于连修行都不符常理吧?
“黎师弟,哦,我知道了,倒也常听过师弟拘鬼祛灵的传闻呢!”
“在下吕青漱!吕通判亦是吾父。且要先谢过师弟下山相助了。”
这女冠倒是一个飒爽的性子,先拱了拱手,道谢一声,直接进入了主题,述说起了吕家委托的由来。
那黑狗原是州中一户破落户中家犬,那家中老人双双去世,唯一条老狗与落魄秀才相依为命,直至最终无米下锅,那秀才也不舍得害了老狗,无奈将其卖了出去,换了几口粮食。
也不知为何,那老狗在州府辗转了多处,却是越长越发茁壮,不过一年半载,那将死黑皮老狗便生得豹子一般,毛发油亮,身强齿利,城中人常言此狗要成精了。
那通判吕璨的斗兽场中本就喜欢收罗些奇怪的异种,将那黑狗也捕进了斗兽场。
而后便是在那一场场的斗兽中,老狗百日斗百兽,也许是沾了凶血,那黑狗愈发不可制,连兽场中的狮虎都渐渐斗不过它。可哪料到那黑狗在成了这斗兽场的王牌之后,却是突然间咬死了十余名护卫,逃了出去……
“嗯,那它能躲到哪里去?那秀才家找过了吗?”黎卿一瞟那卷宗,老狗通灵,总该绕不过那黑狗的原主人罢。
“找过了,那秀才去年冬就病死了,老宅周围生满了杂草,许久未有出入的痕迹了。”
吕璨苦涩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那狗妖若真是在州里犯出了大案,那他这通判可就真是当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