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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暴雨将至

县医院走廊的绿色墙漆剥落成鳞片状,朱隋缩在第三把塑料椅上,缴费单上的“陆万柒仟元整“被他的指甲划出深深的沟壑。隔壁床的家属提着印有“灵芝孢子粉“的礼盒走过,塑料袋的窸窣声惊醒了蜷在椅背打盹的王秀兰。她浮肿的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化疗后稀疏的头发黏在渗汗的额头上。

“要不......咱们回家吧。“她摸索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搪瓷缸,颤抖的手碰翻了止痛药瓶。白色药片滚落在朱隋脚边,像撒了一地的米粒。

护士站的广播突然炸响:“16床王秀兰家属,请速缴欠费!“电子屏上血红的名字后面跟着刺眼的“停诊警告“。朱隋的山寨手机震动着弹出短信:【急速贷】信用良好,可申额度50000元!他盯着屏幕上蛛网状的裂痕,恍惚间想起上周在工地被钢筋划破的掌心——那道疤还没结痂,现在又要撕开更大的伤口。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成群的蜻蜓贴着住院部灰蒙蒙的玻璃盘旋。一个穿条纹病号服的老头推着输液架蹒跚而过,架子上挂着的尿袋在闷热的风里轻轻摇晃。

村口老槐树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朱口欠的旱烟杆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我儿托人找了省里的专家!“他故意提高嗓门,汗津津的背心紧贴在嶙峋的脊梁上,“就是给中央领导看病的那个......那个刘院士!“

卖豆腐的老王头斜睨他一眼:“昨儿见你家秀兰还蹲门口择野菜呢。“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嗤笑。朱口欠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抡起锄头砸向脚边的空酒瓶:“你们懂个球!这是中西医结合!“玻璃碴飞溅时划破他的脚踝,血珠渗进开裂的塑料凉鞋。

村会计骑着电驴刹在树荫下,车筐里躺着捆蔫头巴脑的芹菜。“老朱,你家宅基地抵押的事......“话音未落就被朱口欠的咳嗽打断。他佝偻着背摸出皱巴巴的红梅烟,递烟的手上还沾着猪圈里的草屑。

暴雨前的第一滴雨砸在烟卷上,滤嘴顿时洇成难看的土黄色。

祠堂梁上的燕子窝空了,徐人言踮脚将三枚乾隆通宝抛向供桌。铜钱在香灰里打转,第二枚卡进供桌的裂缝——三十年前朱隋发高烧那次,也是这样卡在卯榫接缝里。

瓦檐漏下的雨水在青砖地上汇成细流,浸湿了她跪着的棉裤。刮虎骨的篾刀突然打滑,在左手虎口拉出道血口子。她抓起把香灰按在伤口上,想起月子里给朱隋喊魂那晚,也是这样抓着浸血的襁褓在雨里奔跑。

供桌下的老鼠叼走半块桃酥,那是王秀兰最后一次来祠堂时带的。徐人言抓起笤帚追打,扫帚柄撞翻了长明灯。火苗窜上签文纸的瞬间,“病入膏肓“四个字在灰烬里蜷缩成焦黑的蝴蝶。

消防通道的应急灯泛着幽幽绿光,朱隋蹲在“安全出口“标志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得他像个水族馆里的惨白生物。“身份证拍清楚点!“李经理的烟嗓混着麻将碰撞声传来,“我们这是救急不救穷。“

电子合同的小字在屏幕上滚动:“逾期日息千分之五“。朱隋的拇指悬在“确认“键上发抖,汗液在屏幕留下油渍。走廊突然传来王秀兰的呕吐声,他猛地按下指纹——三万到账提示音和雷声同时炸响。

暴雨倾盆而下,龙潭河的水位漫过废弃的砖窑。朱隋摸黑背妻子出院的路上,看见暴涨的河水卷着死猪和农药瓶,打着旋儿奔向远方化工厂的排污口。

王秀兰伏在朱隋背上,化疗后轻得像捆枯柴。雨水顺着她松垮的衣袖灌进朱隋后颈,激得他打了个寒战。路过村小学时,朱小满的画还贴在橱窗里——蜡笔涂的太阳下,三个火柴人手拉着手。

“明天......去把满伢子接回来......“王秀兰的气音散在雨里。朱隋的雨靴踩进泥坑,积水倒映出乌云密布的天,像口越箍越紧的铁锅。

当他们浑身湿透撞开家门时,催债的红色油漆正顺着门板往下淌。朱口欠瘫在藤椅上鼾声如雷,脚边的农药瓶随着雷声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