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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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个少年

月照断龙石,章崎的袖剑第七次擦过何欢耳际。刃口刻意偏转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初学挽剑花时的笨拙模样。

“断水式要压腕三寸。“章崎旋身踢起沙尘,剑光却故意慢了两拍。何欢的弯刀本能地划出璇玑谱记载的弧线,刀背撞上剑脊时,竟激出北斗七星状的火花。

女童坐在古槐枝桠间晃着脚丫,每片裙角都缀着青铜铃铛。她忽然朝东南方扔出石子:“何叔,踏摇光!“

何欢足尖刚点中石子弹射的方位,整片荒滩的鹅卵石突然浮空。章崎大笑声中,袖剑引着碎石摆出天枢阵型。刀剑相击声变得空灵悠远,两人身影在星阵中渐渐透明。

“看好了!“章崎的喝声似从云端传来。他使出分明是璇玑谱第一层的“截云式“,但剑路里藏着何欢苦思不得的逆气诀窍。何欢的弯刀不自觉跟着变招,刀刃上饕餮纹竟开始吞噬月光。

女童的铃铛无风自动。当她第三次摇晃脚踝时,章崎的剑锋突然刺入何欢左肩三寸——正是昨夜运功滞涩的穴位。剧痛伴着一股暖流冲开闭塞的经脉,何欢喉头腥甜,喷出的黑血在月下凝成冰晶。

“再来!“章崎甩去剑上血珠,眼中金芒一闪而逝。何欢这才发现对方心口的冰棺碎片正在发亮,裂纹中渗出霜花似的寒气。

刀剑再交三百回合。章崎的剑路时而狠辣如弑师那夜,时而温吞似幼时喂招。有次何欢的刀锋几乎划开他咽喉,却见冰晶自动封住伤口;另一次章崎的剑尖距女童仅半尺,剑气却突然化作漫天流萤。

当启明星跃出地平线时,两人终于力竭倒地。章崎的袖剑插在坤位,何欢的弯刀没入乾宫,恰好补全了璇玑谱缺失的八卦阵眼。

“老头子的纸人...“章崎突然开口,指尖凝出朵冰花,“去年中元节,我在祠堂看到他在扎自己的替身。“

女童跳下树杈,将两人的手按在阵眼石上。灵石嗡鸣中,记忆如潮水涌现——

七岁的章崎躲在供桌下,看见师傅剥下整张人皮蒙在竹架上。那人皮后背带着火焰纹,正是三年前“病逝“的乙字师兄。

十五岁那场试炼,方兴杀死的“叛徒“脖颈后藏着青铜罗盘,与寒潭地宫机关核心别无二致。

最清晰的是三日前:真正的师傅泡在冰棺旁的药池里,浑身插满青铜管。纸人替身正在往章崎心口镶嵌冰棺碎片,而池底沉着数十具带有新月胎记的童尸。

“我们不过是人偶。“章崎戳着自己心口冰晶,“区别在于我还有痛觉。“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缝合线——每处都是当年任务留下的致命伤。

女童突然将额头金纹贴在章崎心口。冰棺碎片剧烈震颤,竟浮出段影像:二十年前的血夜,何欢生母抱着婴儿跪在冰棺前,而年轻时的师傅正将青铜针刺入女婴后颈。

“容器...需要载体...“断续的嘶吼在晨雾中回荡。何欢的弯刀突然发出悲鸣,刀柄浮现“何清棠“三个小篆——正是族谱记载的姑姑之名。

章崎将袖剑猛地插入自己左腿:“快走!傀儡丝又要控制了...“他的瞳孔在金黑之间反复变换,最后竟用剑尖在地上刻出血字:“找方兴,他在炼...啊!“

冰棺碎片突然爆出蓝光。章崎如同提线木偶般跃起,剑招再无半分温情。何欢抱着女童急退时,发现他嘴角艰难地翕动着,依稀是“寒潭“的口型。

寒潭

第七重的水压挤碎护体罡气时,方兴忽然听见孩童的笑声。幽蓝的波光里,十五年前的方太村正在水底重演。

那年霜降,村口歪脖子枣树还挂着“方正太平“的牌匾。八岁的方兴蜷缩在运尸车夹层,透过草席缝隙看见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后来的师傅,正用铁尺挑起何欢的下巴:“根骨上佳,可惜长了副慈悲肝肠。“

七岁的章崎在此时撞进画面。他抱着豁口陶罐偷祭品,被村民追打时竟懂得用石灰粉迷眼。铁尺点在三人眉心:“从今往后,你们叫甲兴、甲欢、甲崎。“

子夜,方兴被骨笛声惊醒。他循声摸到寒潭边,见师傅赤脚踏在浮尸上吹笛。那些白天刚埋的村民竟自己爬出坟墓,排队跃入深潭。

“这才是真正的方太村。“师傅的袖中窜出青铜链缠住方兴脚踝,“看好了,往后的太平要靠血洗出来。“

寒潭底,二十五岁的方兴挥出第一千剑。剑气搅动水波,竟映出章崎十二岁生辰的场景——他们三人偷喝雄黄酒醉倒祠堂,何欢用朱砂在梁柱画了只歪歪扭扭的朱雀。

真实记忆在此处碎裂。方兴现在清晰看见,当年朱雀的眼睛其实是师傅点的,那滴血珠坠地成阵,摄走了章崎一魂一魄。

水幕忽然翻涌。十四岁那场生死斗,方兴的剑本该刺穿何欢咽喉,却鬼使神差挑飞他的面具。当时以为是心软,现下透过寒潭倒影,分明有青铜丝缠着自己手腕。

“傀儡戏演了十五年啊。“方兴震碎周身十八处大穴,淤血在潭底凝成当年的村落模型。他看见真正的方太村早在三十年前就被屠尽,现在每间瓦房底下都埋着镇魂钉。

此刻在寒潭最深处,方兴的剑尖抵住冰棺底部。当年师傅让他镇守此地,实则是用他先天纯阳体滋养玄阴冰棺。棺内女子心口的青铜罗盘,刻着与女童胎记完全相同的新月纹。

记忆如附骨之疽涌来。十九岁那夜,师傅带他观摩“容器更替“。冰棺旁躺着个六岁女童,后颈插满连接罗盘的青铜管——正是如今何欢护着的那个孩子。

“所谓掌控寒潭...“方兴的剑气终于切开罗盘外壳,露出里面跳动的血肉器官,“不过是给棺材当看门狗。“

青铜零件崩裂的瞬间,无数记忆光斑涌入脑海。他看见何欢生母被锁在潭底刻《璇玑谱》,章崎被替换的脊椎骨里藏着自毁符咒,而自己每日修炼的“纯阳诀“,实则是给冰棺输送养料的虹吸管。

当冰棺彻底碎裂时,方兴在狼藉中捡到半块玉佩。阴阳鱼图案与何欢的虎符完全契合,背面小字记载着惊人真相:方太村初代族长方守正,正是何欢外祖父。

寒潭开始坍塌。方兴逆流而上,手中玉佩与虎符产生共鸣。当年师傅让他处理的“叛徒“,脖颈新月胎记与玉佩凹槽完全吻合——他们才是方太村真正的遗民。

“所谓杀手村...“方兴斩断连接自己的青铜管,任鲜血染红潭水,“不过是窃居者培养的屠宰场。“

跃出水面那刻,他看见何欢抱着女童从崖顶坠落。女童额间金纹大炽,与方兴手中玉佩同时射出光柱。当两道光束交汇时,冰棺女子的幻象在空中哀嚎消散,露出师傅惊恐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