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叙
自万珩生产之后，万府门前一日不得安宁。
李家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万家大门，对着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一番拉扯争吵，或是哭天喊地嚷嚷老天不公，或是一哄而上欲闯进去说理，即便是门前两尊石狮子都无辜遭殃，被人啐得不忍直视。
万珩被安排在最安静的院子里修养，万夫人和万钰轮流来亲自照顾她，大大小小的丫鬟都不许和她多说半个字，因此外面的风风雨雨暂时没波及她。可她并没有舒心多少，整日郁郁寡欢，或说些寻死觅活的话，或滴水不进只呆呆地盯着屋顶流泪。孩子虽然有乳母照料，可终究与母亲连心，或许他感知到母亲心里抑郁，所以整个人也终日昏睡毫无精神。
万钰刚要进门，恰巧见蒹葭端着丝毫未动的饭菜出来，且这孩子眼眶通红，好似哭过。
“怎么了？”万钰问道。
蒹葭瘪瘪嘴，带着哭腔回答道：
“大小姐什么都不肯吃，喝下去的两口汤也都吐了出来。”
“吐出来？”万钰的心揪起来，“是故意吐的还是……”
“是呕吐，喝下去的两口汤吐出来不说，一早喝的药也全吐出来了。”蒹葭说着说着哽咽住，捂住脸匆匆跑了。
万钰进门，就见万珩躺在床上，被子被掖得严严实实，即将入夏的天气里她却不出一丝汗。听到有人进来了，她一双眼睛呆呆地转动，朝门口看了眼，见是万钰又立刻失焦，像一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万钰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最终默默地坐在床边，陪她呆呆地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安静得不舒服，万珩脸上流露出痛苦且烦躁的表情，缓慢地翻了个身，背对万钰。万钰看着她细微发抖的后背，默默落下眼泪，伸手替她把头发顺好。
“你去玩儿吧。”万珩的声音很好听，可是这种不带丝毫起伏的声音让人听着心碎，好像在亲眼见证一只蝴蝶如何被蛛丝吞噬。
“姐姐，我扶你去窗边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好不好？”万钰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低柔，试图引起她的兴趣。然而万珩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睡着了。
万钰知道她没睡，继续自言自语，
“爹娘明天就去李家送和离书，李严循要是不签，爹就直接给他写休书。娘说了，之前补贴进去的嫁妆咱们也不要了，他家的彩礼如数奉还，以后咱们家和他家再无瓜葛。等你好些，我陪你回老家住两年，叔父托人带信来说，新宅子快落成了，叔母挑了你最爱的玉兰树种在东边院子里，等你去住。”
她的话久久得不到回应，在这沉闷压抑的屋子里一点点融化。
门外的万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忍地闭上眼。
他示意万夫人和自己出去说话。
“你教她的，让她陪珩儿回老家？”万甫问道。
万夫人摇摇头，“她自己找我说的，说既然不去当太子妃了，那她也不怕得罪别的求亲的人家。何况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愿意离开她姐姐，更没法儿欢欢喜喜嫁人。”
“这哪能行呢？”万甫愁闷地连连叹气，“她不嫁人，难道日后也要做第二个曹家大小姐？偏偏人家下面有兄弟，不愁父母百年后没有去处，可她不一样，总不能让她将来依附旁支兄弟吧？”
“要我说，暂且不愁这些，她有这份心原是好的，过个两三年姐妹两个也就都看开了，到时候再嫁人咱们还能挑选。我只怕她看到她姐姐的下场，愈发不敢嫁人，又动起从前的傻念头。”
万夫人所提，正是万钰以前养在她叔父叔母身边，家附近就是尼姑庵，常有尼姑到家里来，相处久了她便觉得出嫁不如出家，出家既清净又自在还能替家人积攒阴德。正是这个缘故，万夫人赶紧把她接到身边来，急着为她说门亲事。起初万钰十分抗拒，后来她被公主看中了，整个人不知怎么的突然积极起来，天天盼着赐婚的圣旨。如今这婚事也不可能了，只怕这大起大落再次勾起她的傻念头。
“李家凭一个配享太庙的李太公就能欺压咱家至此，我其实是一万个不愿意钰儿嫁进东宫的。如此也好，大不了我多活几十年，有我在总不至于让这两个孩子再受苦。”万甫抚摸着万夫人的肩膀，不过两天就瘦得骨头都硌人，可见她强装镇定的外表下是多么憔悴。
另一边，杨同喜回到院子里，告诉穹庐陛下打算替太孙爷选秀，让她暗地里留心有哪些人家准备送女儿去选秀。那些准备选秀的人家，无非两种，一是太孙的人，另一是打算巴结太孙的人。无论哪一种，杨同喜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对殿下太狠了些？”穹庐担心道。
杨同喜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她想到杨永霖暗地里做的事，就不得不狠下心来。
“那个尼姑找到了？”她岔开话题。
“找到了，按您的吩咐办了。另外那两个假扮尼姑的巫女也抓起来了，联系刑部大牢找了个由头关了起来，随时可以提审。”
杨同喜点点头，面无表情，
“看紧了，暂时不要动她们。这次选秀结果出来了再说。”
穹庐应下，又递上一封信。
“京郊宅子里来的信，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提一提周二老爷回京的事。”
杨同喜差点把这一茬儿忘了，不过她脑子转得快，立刻想出办法来，
“你告诉他，眼下邀功回京已经过了热乎劲儿，不如先压着不理，等太孙妃进门，我去求一道普天同庆的旨意，要么西疆换防全都回来，要么大赦天下。陛下最不喜欢大赦天下，觉得那是扰乱国法律例，那就叫他嘉奖推恩，犒劳有功之臣。”
她说完，斜眼又见穹庐掏出第二封信，不自觉心烦起来。
“公主别急着心烦，这是件好事。曹恒均特意派人往都中传信，说他已经奉旨去都水台上任，官升两级领都水监，阖家荣耀万分。他特意感谢曹大小姐出谋划策，已经联系了正三品以上官员十六人联合举荐她去地方上任职，起码得是个知县。官职虽然不大，但如今能让女人进去已经不错了，将来还有机会提拔。”
杨同喜脸上终于露出点喜色，眉头稍稍舒展，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