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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1年1月28日星期一 里约热内卢
莎拉·梅特林盯着显示器,试图理清思绪,以致忘了第三杯西尼奥咖啡还在桌上,已经凉了。她总觉得咖啡比药片更能有效地止住让她心烦的头痛。她双手穿过发丝,顺手一抓,绕圈,把头发塞进去,一个花苞头就盘好了。尽管实验室对温度控制有要求,但空调的凉意拂过裸露的脖子,莎拉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冷,便伸手拿回在椅背上挂了一整天的毛衣,套在T恤衫外。她突然想起了老妈的责备,责备她不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为什么你还穿着那件丑不拉几的旧衣服?”老妈肯定会这么说,“你只要稍做打扮,就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想到这,莎拉笑了笑。在英国老家的母亲很想含饴弄孙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紧盯着莎拉的生物钟,因为莎拉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且之前谈的几场恋爱都无疾而终。
莎拉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全息显示器上。通常情况下,她关注这些图像只不过是出于学术兴趣,但这回情况有所不同。作为里约太阳能科学研究所的值班物理学家,莎拉的职责就是密切关注太阳活动。
虽然这家成立于20年前的研究所的初衷是开展基础天体物理学研究,但在过去几年,它的主要职能是提供任何可能引起并值得关注的太阳活动异常的早期预警,眼前的情况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充斥莎拉视野的全息影像中心主要为太阳投射而成的高分辨率3D视频,是围绕在太阳轨道上的一组卫星捕获的图片,一幅既漂亮又可怕的详细图像。真是太逼真了!她几乎可以感受得到迎面扑来的热浪。莎拉盯着缓缓旋转的三维投影,将注意力集中在太阳转动和表面炽热的一个区域。她正在观察的这个图像非常重要!
几小时前莎拉就希望能结束这一天的值班工作,现在她清楚自己暂时无法离开办公桌了。她的猫会饿,所以她想着几分钟后要打电话给邻居,请她帮忙喂猫。
莎拉突然想起自己吃完早餐就没再进食了。努力工作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她可两周没去健身房了,社交生活也一塌糊涂。她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朋友小聚是什么时候了。
最近的这次危机一结束,她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也许是去科帕卡巴纳待上一两天,度个短假。尽管穿过大气层的臭氧洞最近一直在增大且数量不断增多,但海滩上的紫外线屏蔽地带还是会挤满了人。现在,即使是最虔诚的太阳崇拜者,也不会冒险在得不到保护的户外长时间躺着。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即便在晚上,有些人都不愿踏出家门,原因都是为了避免接触到不必要的且日益强大的宇宙辐射。许多人在皮肤内嵌入了微型传感器来监测高能粒子,危险时传感器会发出警报。
但遇到来自太空的危险辐射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来自日冕物质抛射目标明确的冲击波相比。
而直到几年前,太阳抛射出的这些巨大热等离子体气泡才引起太阳物理学家的兴趣。莎拉回想起这样一个画面:当时自己正竭力地跟父亲解释她为什么认为这个现象有趣至极。
“你瞎操什么心呢?”父亲反驳她,“别忘了,在人类尚未出现之前,在人类还没被太阳煎烤的数十亿年内,地球不都好好的嘛。”本·梅特林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他希望女儿能跟随自己的脚步踏进政治新闻界。“这才是改变世界的方式,”他告诉莎拉,“比任何政治家都更能做出成绩。”但莎拉还是选择了科学事业,与父亲时常无法理解的一些概念打交道。后来,她才知道父亲为她感到非常自豪,总是要她把发表的研究论文副本寄给他。母亲告诉她,每当父亲被问及女儿近况的时候,他总会在晚宴上拿出她最新发表的文章,然后以非常浮夸的方式激昂地诵读标题,虽然他压根儿不了解文章写的是什么。
本·梅特林是个聪明人,他努力跟上科学发展的步伐。有时,莎拉沮丧地发现,现在许多实际上是科盲的记者都自认为是日冕物质抛射领域的专家。鉴于日冕物质抛射已经开始对人类安全构成真正的威胁,当然可以理解这些记者为什么对此感兴趣,起码他们正在报道这些威胁。这至少意味着政客们现在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
在过去的两年里,莎拉的工作节奏紧张,这与她获得博士学位后所享受的平静的、好奇心驱动的研究形成鲜明对比。最近人类对地球磁场强度和分布的测量结果真令人吃惊,地球磁场的强度现在已经减弱到她出生时的一半,这一现象带来的影响对她来说太明显了!
当然,世界各国政府都采取将风险以轻描淡写的方式避免引起公众的恐慌。这一做法给许多科学家带来了困扰,他们可以预见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发现他们的警告却落入装聋作哑的政客耳朵里,正如这些政客早期矢口否认气候变化那样。对于将要发生的危机,国际社会仍没有协调一致的反应,可以说近乎无视!这一科学事实非常简单:地球磁场,数十亿年来保护地球脆弱的生物圈免受来自太空的危险辐射,现已无法胜任这一任务,这意味着人类遇到了一些严重的问题!
莎拉检查了图像和滚动的数据流,它们如幽灵般悬挂在她面前的空气中。此时,她就像是管弦乐队的指挥,挥舞着双手处理数据,将信息保存在虚拟文件夹中。日冕物质抛射将会在48小时内撞击地球,这可不妙!
“嘿,米格尔,过来看看这个。”
莎拉把太阳的全息影像切换成地球,重点突出已经整理好的日冕物质抛射的所有数据:能量、传播以及最重要的抛射到达时间(Shock Arrival Time, SAT)。
米格尔来回徘徊,盯着莎拉的肩膀,“啊呀,这会破坏一些电网。会击中哪里?”
“看起来像是印度洋,几乎可以肯定是中亚和东南亚。”
“如果提前几小时到达,我们可能就走运了。那样一来,大部分日冕物质会袭击——”
“——南太平洋,没错。但这只是美好的幻想。无论如何,我不敢保证结果会让人多舒心。它还是会破坏一些通信卫星。”
莎拉闭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双眼。她决定再次进行模拟,除非她已有了肯定的答案,否则毋庸惊动这些国家当局。假如她的计算错误,而且日冕物质抛射最后没有到达地球,那么她就会被指责说是发出假警报。
“米格尔,能帮我个忙吗?帮忙查一下5000千米半径以上所有的中低轨道坐标路径,呃,中心是……”她盯着慢慢旋转的地球仪说,“就以尼泊尔为中心吧。”
“然后把它与抛射到达时间联系起来,是吧?”
莎拉知道抛射到达时间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没有人能准确预测即将发生的日冕物质抛射速度变化以及脉冲延伸范围。“是的,假设通常是抛射到8~10时窗口。”
莎拉感到一阵僵硬,于是双腿往前伸展,腰往后仰,随后起身离开座位,伸展肌肉。又一个深夜降临了。她拉伸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听到米格尔走回他的办公桌的动静,他还站在她身后。莎拉旋转椅子的速度比预想的快得多。
“可以吗?”
米格尔咧嘴一笑,然后回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一坐下,他就把显示器眼罩往下拉遮住双眼,一边没腔没调地哼着,一边在眼前半空中的虚拟显示器上舞动手指,收集并处理数千颗已注册的卫星传来的数据,排除那些绝对不会跨越电子、原子和原子核高能级联的路径,然后把其余信息输入模拟代码。
尽管米格尔工作时会发出嗡嗡声,但莎拉还是很钦佩这位年轻的巴西小伙子:聪明,对工作充满热情。她想知道他表现出来的快乐是否真的发自内心,还是只是想借此隐藏自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