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生女真部族的分布与迁徙
一 生女真部族的地理分布
女真,广义上源起于肃慎、挹娄、勿吉、靺鞨,一脉相承,绵延发展。到了辽代后期经过了一系列迁徙后,开始强势崛起,在阿什河畔“灭辽勘宋”入主中原。
族系绵延到靺鞨时分七部,其活动范围大致是:东流松花江南、黑龙江下游(包括中游一部分)南北、牡丹江、乌苏里江、第二松花江流域,东及东北濒日本海、鄂霍次克海,西南至松花江、嫩江合流处及靺鞨西南山(萨哈亮山脉),南至长白山一带。其后以粟末靺鞨为主吸收其他族众建立渤海国,而黑水靺鞨则改称女真,部分为渤海所役属。辽灭渤海后将大批渤海人南迁,黑水靺鞨乘机迁徙占据了渤海地,契丹称这部分黑水靺鞨为女真。《金史·世纪》载:“黑水靺鞨居肃慎地……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而黑水靺鞨附属于契丹。其在南者籍契丹,号熟女直;其在北者不在契丹籍,号生女直。生女直地有混同江、长白山,混同江亦号黑龙江,所谓‘白山、黑水’是也。”《大金国志·纪年二十二》载:“其居混同江之上,初名曰女真,乃黑水遗种。”《松漠纪闻》载:“女真,即古肃慎国也。东汉谓之挹娄,元魏谓之勿吉,隋唐谓之靺鞨……其属分六部,有黑水部,即今之女真。”由此可见,女真源于黑水靺鞨应无疑义,而其活动地域统而言之在今长白山、小兴安岭、松花江中下游一带。
在女真各部中生女真最为强盛,而生女真各部更以完颜部为主要构成部分,其生活状态据《金史·世纪》载:“黑水旧俗,无室庐,负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夏则出随水草以居,冬则入处其中,迁徙不常。”史载:“始祖至完颜部,居久之。”说明先有生女真完颜部,后有自高丽来的函普。关于函普的身世,有学者指出:“函普原是女真人,后其地被高丽所据,因谓自高丽来,他是从外地迁来加入完颜部为氏族成员的。”[1]
始祖函普初“居完颜部仆干水之涯”。仆干水,也作仆燕水,《得胜陀瘗碑记》记作布尔噶水,即瑚尔哈河,今牡丹江。[2]《金史·世纪》载:其子“昭祖稍以条教为治,部落寖强……诸部犹以旧俗,不肯用条教。昭祖耀武至于青岭、白山,顺者抚之,不从者讨伐之,入于苏滨、耶懒之地,所至克捷。还经仆燕水……行至姑里甸”。此处透露的几处地名,后人考证为,“苏滨,今绥芬河;姑里,即元时的古(谷)州,在今牡丹江下游马大屯(斡里朵)之南,宁安之北,牡丹江西……耶懒,水名,于元、明时为牙兰,清前期仍为雅兰,嘉庆时始称为苏城河。《筹办洋务始末》嘉庆朝,第八十四卷记载,一八六〇年吉林将军景淳奏称:‘苏城,即古之雅兰城,在吉林东南二千余里,其地崇山峻岭,滨临东海,尚有古城旧迹。’《珲春边界地方图》标注云:‘苏城一名雅兰城’,‘苏城河一名雅兰河’”[3]。这时的女真人仍坚守着“黑水旧俗”,“无室庐”,“迁徙不常”。独有“献祖乃徙居海姑水,耕垦树艺,始筑室,有栋宇之制,人呼其地为纳葛里。‘纳葛里’者,汉语居室也。至此遂定居于安出虎水之侧矣”[4]。一般认为,海姑水即今哈尔滨市阿城区东北的海沟河,而安出虎水即今阿城区的阿什河。这里便成为生女真完颜部的发祥圣地,而其他黑龙江区域的“生女真”以及靠近海的“东海女真”还在“迁徙不常”。《三朝北盟会编·政宣上帙三》载:生女真“有七十二部落,无大君长,其聚落各酋豪分治之”。其分布的大致状况如下:
(1)孩懒水乌林答部(蒲卢毛朵部)及孩懒水完颜部,今黑龙江省宁安市北境有海浪河,当即此孩懒水乌林答部所在。
(2)苏滨含国部及斡准、职德部,在今黑龙江省兴凯湖附近。一说含国部在的斡豁城在兴凯湖偏东北,今乌苏里江上游与福尔图河间,约在苏联滨海基洛夫斯克隔江之东。
(3)安出虎水完颜部,一般认为是在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的阿什河。《东三省舆图说》以海姑水为今阿什河支流海沟,在今阿城东北20里,该部当在此。
(4)安出虎水源胡凯山南之完颜部,此胡凯山是当今阿什河之源,有人说为今哈尔滨市阿城区(原阿城县)老母猪顶子,此部当在山之南。
(5)神隐水完颜部,此部应在安出虎水至兀勒部(今牡丹江松花江合流处)途中,正应为今蜿蜒河。在这里活动的部落应该包括神隐水完颜部。
(6)兀勒部,在今乌苏里江与黑龙江合流处东近海地方。
(7)术虎部,约在今黑龙江省五常市冲河附近。
(8)术甲部,一说在今黑龙江省五常市一带,一说在今黑龙江省木兰县之佛特库河。
(9)帅水唐括部(亦作唐古部),一说在今黑龙江省呼兰河之流通肯河,一说在今巴彦县五岳河(旧称隈鸦河)东北。
(10)尼庞古部,一说在今黑龙江省巴彦县境,一说在今黑龙江省海伦市境的通肯河一带。
(11)斡勒部,元明时斡朵里部在牡丹江入松花江处之西,即金之斡朵里部音转。
(12)主偎部,在今黑龙江省萝北县佛山附近的札伊芬河。
(13)秃答部,以居秃答水得名,秃答水即今松花江下游之都尔河。
(14)蹩故德部,约在布库河流域及黑龙江与松花江汇流处之东北。
(15)五国部之蒲奴里,在今黑龙江省依兰县。
(16)五国部之越里笃,在今黑龙江省富锦西南约90里的宛里,即倭罗郭屯或万里霍通。
(17)五国部之奥里米,清称鄂里米古城,在今黑龙江省绥滨县西9公里。
(18)五国部之越里吉,在今天俄罗斯的伯力附近。另一说在今黑龙江省依兰县。
(19)五国部之剖阿里,在今天俄罗斯的伯力东北。另干志耿、孙秀仁在《黑龙江古代民族史纲》一书中认为:“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接大海,指明了五国部的大体位置在黑龙江地区的东北境。”
(20)吉里米部,清时的飞牙喀人,今之吉里雅克人,在今黑龙江下游。
(21)兀的改部,在今乌第河至黑龙江口处。
(22)直攧里部,在黑龙江下游近海地方。
(23)温都部,在今拉林河以南及蜚克图河以北地方。
(24)裴满部,一说在今黑龙江省五常市境内,一说在今图们江附近。
(25)加古部,在今黑龙江省五常市境内。
(26)婆卢木部,婆卢木即蒲卢买,今黑龙江省木兰县布雅密河。
(27)乌萨札部,此部位于来流水附近,当在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双城区境。[5]
以上是生女真诸部在黑龙江区域以及靠近海的“东海女真”的大致分布,他们主要散居在江河与山谷之间,以游牧渔猎为生,诸部之间相隔很远,相互也少于往来,但在“迁徙不常”中应该偶有接触。他们并不一定是完全纯正的生女真部族,不排除其他部族因生存等原因加入,时日一久就成了生女真部族,生女真部族也就是以本族为主体吸收其他族人发展和扩大起来的。但是生女真部族整体进化水平并不高,如许多部族的姓氏以数字、人体与动物及自然界现象命名,这反映了母系社会血亲观念及人们对自然、动物信仰的图腾崇拜。血缘复仇这种发生在原始社会解体时的事情,在此时的生女真社会经常发生。如“金之始祖讳函普……至完颜部,居久之,其部人尝杀它族之人,由是两族交恶,哄斗不能解”[6]。函普正是调节了这种血缘复仇,才成为完颜部成员,并被选为联盟的首领的。“函普成为完颜部始祖后,出现父子相识的关系,并以男系来计算血缘关系,证明至少从这个时候起已进入父系氏族制的相当发展时期。”[7]
二 女真建国前的征伐与人口迁移
同其他民族一样,女真完颜部在统一各部族的过程中,是先尽一切努力使本部族强大起来,然后再对其他部族采取“顺者抚,逆者讨”的恩威并重的措施,征服、吞并、迁徙、聚集,千方百计地为庞大的军事联盟组织的产生创造必要条件,经历了一个由分散的部族发展为统一的民族和国家的历史过程,其民族的统一和国家的建立也是几代人不懈努力的结果。
10世纪初,女真完颜部始祖函普被推选为首领,统领着族人迈向了父系氏族社会的更高阶段,使家族社会有了私有财产,习惯法规定下的贫穷者沦为了奴隶,从而加速了女真氏族社会的财产分化,奴隶制萌芽开始出现。
11世纪初,献祖绥可为部落联盟首领时,率领完颜部定居安出虎水,在那里耕垦树艺,刳木为器,制造舟车,烧炭冶铁,大兴栋宇之制,使劳动生产率大为提高,经济社会有了长足进步。
而昭祖石鲁则全力改革女真旧俗,创立新的“条教”,“约束”“检制”女真诸部。《金史·谢里忽传》载:“昭祖将定法制……及来流水乌萨扎部杀完颜部人,昭祖往乌萨扎部以国俗治之,大有所获。”这里的“国俗”,即昭祖石鲁创立的“条教”,不仅在完颜部实行,其他部族也要受其制约。
景祖乌古乃接受了辽朝授予的“生女直节度使”的封号,利用这一职位加快了女真部族的统一,还经常地收拢“逃亡者”,并利用辽朝的兵威收容“拒服”的族众。史载:“景祖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是时,辽之边民有逃而归者。及辽以兵徙铁勒、乌惹之民,铁勒、乌惹多不肯徙,亦逃而来归……是时,邻部虽稍从,孩懒水乌林答部石显尚拒阻不服。攻之,不克。景祖以计告于辽主,辽主遣使责嚷石显……景祖之谋也。”[8]正是在乌古乃的不断努力下,一个强大持久的军事部落联盟形成,相继被征服、吞并,迁徙、聚集到这个部落联盟的有:泰神忒保水完颜部、神隐水完颜部、雅达澜水完颜部、统门水温迪痕部、斡泯水蒲察部、耶悔部、耶懒部、土骨论部、五国部、温都部、裴满部、加古部、驼满部、术甲部、术虎部、不术鲁部、唐括部等。[9]
世祖劾里钵即位后,出现了部落联盟分裂瓦解与维护部落联盟统一的斗争,世祖因势利导反而使完颜部在军事部落联盟中的核心地位更为稳固。《金史·世纪》载:“世祖天性严重,有智识……袭位之初,内外溃叛,缔交为寇。世祖乃因败为为功,变弱为强,即破桓赧、散达、乌春、窝谋罕,基业至此大矣。”经过了世祖屡次征战,张广才岭岭东岭西诸部落皆服,这进一步扩大了完颜部的实际控制范围。
肃宗“自幼机敏善辩……用兵之际,屡当一面……麻产尚据直屋铠水,营堡完缮,招纳亡命,招之,不听”;肃宗派康宗与阿骨打攻打,杀麻产,除其党羽,族众归附。随后,肃宗又“遣太祖以偏师伐泥庞古部帅水抹离海村跋黑、播立开,平之,自是寇贼皆息”[10],今松花江以北呼兰河、通肯河一带尽为完颜部统一。
穆宗盈歌嗣位后,进一步加快了女真民族的统一步伐。在其兄劾者子撒改及世祖第二子阿骨打的辅佐下,亲率大军统一了今之延边地区。《大金集礼》卷三载:“穆宗孝平皇帝,法令归一,恢复洪业,尽服四十七部之众。”穆宗在用兵统一部落联盟的同时,还十分注重法令的创制,努力去追求民族号令的一致。《金史·世纪》载:“初,诸部各有信牌,穆宗用太祖议,擅置牌号者置于法,自是号令乃一,民听不疑矣。”
由此看来,许多高于其他部落的号令、法制、习俗、惯制自女真完颜部的诸位先人发出,对其他部族产生的吸附力,加速了女真统一的地域、民族共同的经济、心理、语言状态的形成。史载:“自景祖以来,两世四主,志业相因,卒定离析,一切治以本部法令,东南至于乙离骨、曷懒、耶懒、土骨论,东北至于五国、主隈、秃荅,金盖盛于此。”[11]
从统一地域分析,随着女真军事部落联盟的形成,分散在丛林山谷间的部族逐渐地向着统一的共同的地域集结,而这个地域自然就是完颜部经营了百余年的安出虎水及其附近地区,所以《金史》曾谓“金之旧土”。虽然对于生女真人迁徙性的集结,史书上只有“役属诸部”“逃而来归”“族众归附”“愿附者众”等种种记载,但我们仍可从安出虎水及其附近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中求得旁证。据《金史》和《三朝北盟会编》记载,“教人烧炭冶铁”“耕垦树艺”“始筑室有栋宇之制”“遂定居于安出虎水之侧”等几件大事与献祖绥可时代的事并举,其内在联系表明铁器使用、农耕经济、城市出现、生产方式变革、人口迁徙聚集的巨大变化。
三 冶铁对金代早期社会的影响
1961—1962年,黑龙江考古工作队在阿什河流域进行金代遗址普查,其结果堪称重大发现。在阿城东南部与五常毗邻的半山区小岭、五道岭一带山岭广泛分布着金代早期冶铁遗址,10余处古矿洞、50余处冶炉群遗迹漫布于连绵起伏的山峦的缓坡上。从遗址中的文物分析,当时的采矿技术成熟发达,“矿洞中有采矿和选矿的不同作业区,井壁有洞灯,洞内遗有铁锤、铁钻等采矿工具。从矿坑深阔度及冶炉附近堆积层看,该冶铁基地开采甚久,开采总量据估当有五、六十万吨。矿洞附近分布着许多炼铁炉遗址……铁矿开始采掘的上限可以追溯到绥可时代”[12]。如此大量的冶铁产量,肯定不是仅仅用于兵器制造,应该有相当部分用在农业生产上,而农业生产也由于铁器的普遍使用而有了飞跃发展。在黑龙江省的大部分地区发现了金代铁器,它们都应是从“安出虎水之侧”向四方扩散出去的。在这些铁制器具中,农业生产用具占有相当比重,有犁铧、犁镜、趟头、锄、、铲、锹、扎刀、垛叉、手镰等。铁制农具的使用,扩大了土地耕种面积,提高了农作物产量,而大面积的土地开发必然要有人口的相对聚集,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人口迁移。在金朝建国前,女真人的农业主要集中在阿什河与拉林河流域,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人口聚集区。而仅仅几年的工夫,安出虎水地方土地已显“瘠卤”,“人满为患”迫使统治者不得不通过人口迁移来维持均衡。《金史·食货志》载:“天辅五年,以境土既拓,而旧部多瘠卤,将移其民于泰州……遂摘诸猛安谋克中民户万余,使宗人婆卢火统之,屯种于泰州。婆卢火旧居阿注虎水,又作按出虎。至是迁焉。”有学者针对此论述道:“据金史记载,金初上京会宁府有31370户,如果每户10口人的话,那么就有30余万人。”[13]
铁器的使用,使生产力有了飞跃发展,农业生产成为经济生活中的主要部门,又使“栋宇之制”的定居生活成为可能,人口的相对聚集使城镇社会随之兴起。关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早在19世纪时美国杰出的民族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1818—1881年)就做过精辟的阐释:
由农业而发生的无限制的食物之生活:
用兽力以补充人类筋力的家畜,对于人类的进步上提供了一个有最高价值的新因素。从时间的进行上而言,铁的生产给予人类以带有铁尖头的犁、优良的锹及斧。随着这些发明和从前的园艺而来的便是农业,由于农业,人类第一次获得了无限制的食物的生活。借动物力来曳引犁,可以视为是一种新的技术的创始。现在有了这种新的技术,人类才开始具有一种开拓森林和推广适于栽培的土地的思想。进而在有限制的地域中而能容纳稠密的人口一现象,才有可能。在农业发明以前,发展到五十万以上的人口并将其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的事实,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是不可能有的现象。[14]
恩格斯根据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于1884年写就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就路易斯·亨·摩尔根的研究成果而作)》一书,其中有与摩尔根近似的论述:
首先,我们在这里初次看到了带有铁铧的用牲畜拉的犁;有犁以后,大规模耕种土地,即田野农业,从而生活资料在当时条件下实际上无限制地增加,便都有可能了;从而也能够清除森林使之变为耕地和牧场了,这一点,如果没有铁斧和铁锹,也不可能大规模进行。但这样一来,人口也开始迅速增长起来,稠密地聚居在不大的地域内。而在田野农业产生以前,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条件才能把50万人联合在一个统一的中央领导下;这样的事大概从来都没有过。[15]
生女真完颜部自献祖绥可时代起,在安出虎水之畔唱响了自己的英雄史诗,并以这里为中心向周边迅速扩散着,金代铁器遍布黑龙江省的主要江河流域,在阿什河、呼兰河、乌裕尔河、嫩江、松花江、汤旺河等流域的考古发掘中,都有铁制器具的出土。摩尔根、恩格斯所描述的铁器使用后的种种变化,在这里真实地上演并向着更高级阶段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