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2章 别有洞天
隐娘和孩子被安葬入土后,王生日日前往坟上探望。殊不知有一天王生却惊奇的发现她们的坟墓竟然被掏空了!尸身也不见了!祸从天降,莫不是今生他们不得安宁,死后仍然不得其终?!王生更是心殇成疾,没到夜深人静便发病痴狂。
说来也怪,自那年后,碎域这个地方,就好似遭受了诅咒一般,姻缘婚假的事情一概不成。男婚女嫁的事情,成双成对的少之又少,即便是成了的,也是日日争吵,永无宁日,前所未有的离奇古怪。
城中人心惶惶,有人觉得是隐娘的鬼魂作祟,惴惴不安的情况下便请了很多法师来避难去灾,可也全然无效。眼看家家人丁衰败,便纷纷修建了“赐福楼”,以求的好姻缘,家丁兴旺。否则长此以往任其下去,结果便是人丁稀少不说,更是有灭族断了祖上香火的风险。也有不少本地人举家南迁,离开了这不祥之地。
留下的人也终日忧心,纷纷扬言长此以往,碎域早晚要消失。
可这些,对于王生来说,都不重要了。自从隐娘去世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懊悔和赎罪。活着对于他而言,是长期服刑。
他终日一蹶不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疯癫。安葬了孩子尸身后,他也整日颓靡,只有看到老婆孩子的坟墓才得片刻安宁,而如今尸身丢了,他唯一的寄托也没了,更是生无可恋。王家二老看见他日渐消沉,也觉得当初对待隐娘确是不该如此绝情,不管她是不是妖,起码她从未加害过王生一家,甚至还救了他们儿子性命,二老也十分懊恼可是终归于事无补。后来王生父母过世,王生便四处求仙问佛,寻找隐娘母子尸身。终于有一天,他走着走着竟在周围迷路了——他到了一片看不见边的血红色沙漠中。那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说,只要他用自己的鲜血染红白线,心甘情愿为天下人成就姻缘,用红线牵线挂名,日复一日,念念不休,待有朝一日,当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天下怨偶皆破镜重圆,便是他与隐娘再见之日。
自此,他便日日在此以血染线……五年时间转瞬而过,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一定要见到隐娘……
他不停地不舍昼夜做着这血做的红线,可是终究一无所获。而碎域这个地方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是被诅咒过的,毫无半分姻缘可言。
而他呢?自从尸体消失,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心爱的隐娘和他错失的孩子了,甚至在梦里,他们都不愿与他相见,他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剩下的只有漫无希望的坚持和等待。
我和连城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年轻人,顾不得思忖他的故事是否为真,却已然双双被这故事惊呆了。
过了好久,二人都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的夜里,我们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会发生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说完,两行清泪顺着耳边缓缓流下,又转瞬被他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抹去。“所以,请你们二人千万不要杀我……”他说,“起码,等我再见隐娘一次跟她说声对不起再杀了我可以吗?或者,把我的命留着,让隐娘杀了我,好不好?”他的声音颤抖,如泣如诉。
看着这满树的用鲜血铺就的愿景,听着这种一别两宽咫尺天涯的故事,无人无法不为之动容。自那次在通天仪中看见过云泰师兄的故事,我就对那刻骨的爱恨有了一知半解,不知情深至此堪为何物。而今王生的故事就萦绕耳畔,这故事猛然间让我想起了那云泰上仙,二人际遇同样凄切婉转一唱三叹,都能让人不自觉暗自嗟叹惋惜,可博出几丝眼泪。
莫非这天地间的爱恨真的这番让人沉醉沉迷甚至可以付出生命?是什么样的情爱可以包容这般繁复的悔恨和怅惘,纠缠与凄迷,继而或者可以只为爱而活,生也因爱而生?
我被震撼了,不仅因为王生,更被这普天之下的男女之情深深打动。我看过很多书上的故事,关于男欢女爱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却无一故事会有这般洞察人心震慑人心的力量,能比得上这些我亲眼看见的人事带给我的,可歌可泣可悲可颂。这样一段轰轰烈烈至死有悔的感情,令人荡气回肠惋惜之余甚至有几分羡慕。
我低着头,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打落在他精心渲染的红线上。连城也背过身去,良久不语。
长夜漫漫,死生期期又艾艾……
这厢我二人都在人间且是低调出行,若不因此,还可以回到凌云峰请上那玄天镜通天仪来帮助她找寻一下隐娘的下落,再不济,还能让师父师兄去寻上那天宫中的广目天王聪耳神君来帮忙打探一下,可如今,我二人却委实有心无力,帮不上半点忙来,更是有些怅然。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更显夜色阑珊,草丛中发出的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我和连城怔怔的愣在原处,看着眼前这个白发少年,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一草一木,都不是像在白天里那样地真实了。伴随着这个故事,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如梦如幻。幽静的紫丁香丛,花还没开,沉浸在月光当中,所有的花,露水沾湿了的,彼此可以分得利落。光与影在交杂,天也越来越黑,深蓝色的天空中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小星星,眨着眼睛,好像都在静静聆听他的故事——生怕叨扰到什么。
眼前这年轻人的故事匪夷所思,我们也沉浸在他的情绪中无法抽离。我发着呆,昏沉的夜色中,看着看着,眼前如同拨云见雾般又缓缓明晰出了师父的轮廓师父的脸……
“既然这人无事,我们不妨就赶紧走吧……”我催促着连城。既然他不是恶人,那么我们也没必要与他为难不是?眼下还是救师父要紧。”我怅然嗟叹。
岂料连城竟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依旧严肃认真的盯着那年轻人,还不时围着他来回转着几圈,半晌后,还未有半分离去的意思,他拿出袖中的折扇在那半敞的衣襟外卖扇来扇去,皱着眉头踟蹰满面。最后,他在他身侧停了下来,时不时又俯身去缠绕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血色丝线,仔细端详着,忽的眉心一蹙,眸色更紧。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拉扯着连城的袖子试图制止他那蚂蚁转圈的行为,“既然他不是什么坏人,那我们就被耽搁了赶紧忙正事吧。我们没有时间了,要尽快找到女娲之肠的下落才能找到救我师性命的东西啊。”我用拳头拍打着他的背,抓着他作势便要腾出云端。
谁知连城仍是不为所动,一双眼仍然直勾勾的盯着那散落在地上的红线,像是中了魔障一般。
“这红线,倒是让我想到了一种失传许久的上古时期的仙术。”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声呢喃。
“什么?”我翻了个白眼,难不成这家伙又要开讲,且是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场合?。
我咋舌。
“这,就这些红线。”他拾起一段散落的红线,送到我眼前眼眸中掠过一丝波澜,意味深长的说。“用红线定姻缘,我好似在之前我历第一百零八次天劫的时候在哪本仙书上见过,好像是跟什么三生石上的姻缘线有些关系。”他说的煞有其事,诡异的神情末了又加上他的招牌句子:“这种术法,可不是一般神君仙人都能知晓的。”
我就知道!
他的傲娇之声惹得那地上的年轻人也不知所以的瞟了几眼。
见状,他的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以我对他的了解,想必此刻定然内心波涛汹涌。
我配合似的用一种异常崇拜的眼光再次看了他一眼,我愈发显得乖巧伶俐,他的腰杆亦是愈发笔挺更加不假含蓄起来。不过讲真,这厮这番话还真是又让我吃了一惊,这历经万难才修的一个人仙,果然也算是……也着实算是个见惯生死看透爱恨的老妖精了。他这个人仙,倘要修行,那可是六界之内诸仙之中所耗时间最长,历程最为繁复,过程最为曲折的一种神仙了。他的博学也再次提醒了我——我竟然也就差点忘了,他说的——定然在理。
神君不打诳语,说实话,我心中也确是委实暗暗敬佩于他,而面上却还必须得像他一般也装作无比平静,细声细语好言道。
“嗯,那就好。又如何呢?”我扬着眉毛,随手摘了断树枝噙在口中,旁边的一棵老松树晃荡了一下,几粒松塔轰然坠地。我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这样闲适的时刻。
要知道连城这家伙可是给点颜色就上天的角儿,轻易间可是万万不能夸奖的,我定要装作十分不在意十分不上心才能不助长他的嚣张气焰,须得字字谨慎才可。
冷风习习,足下空灵的山风在谷底回荡,发出一种管弦乐器特有的凄凉。
“那,既然如此,跟这个年轻人有何关系呢?”我见他毫无反应,随即提高了腔调又问了一次。“你分明也探知了,他身上半点仙气都没有,非妖非仙……”
“所言极是!”连城刷的一下打开了他那把用来凹造型的扇子,得了天时一般忽的警然,彼时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神色盎然摆起谱来,且听我慢慢道来。
“我说的是你,你所言极是。”他眨巴着了两个葡萄似的黑眼珠子对我说。“正因为此等仙术失传已久,而今看来也断然不会是这年轻人所为,那是怎么回事呢?镜汐,方才你也听到了,他所说的,就是那个教他此术的人,为何如此博学?竟能通晓这等失传已久的术法?”他故意兜着圈子语音拖得又高又长,巴不得赶紧有人接着这段子。
“快说快说,为什么”我急了,吧嗒一声打落他那左摇右摆不得安分的扇子上。
“哎呦,别啊……”连城眼疾手快十分帅气的接过扇子哗啦一声,满面凌云壮志道,“说不定他就知道关于那女娲之肠的消息!如果这个猜想是真,那这样一来,找到盘古斧具体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了!”
“说的好!”我一听到这等言语自然是情不自禁附声,“亏你还记得这正事儿”。这突如其来的赞美之声他仿佛期待已久,眉飞色舞发表完见解后方才将注意力缓缓集中回来。
“那请问,你方才说的那个教你此术便可换来隐娘的声音在哪?你可还记得?”他回过神望着我们,轻声冲那瘫软在地上的少年问,眉目之间尽显和善甚是平易近人。
少年脸色愈发苍白,像死人一般,直直愣愣的盯着举止诡异的我们,惊恐之余像是仍然沉浸在刚才那巨大的悲痛之中。定是方才我和连城的一番追问之下,他俨然又经历了一次丧妻丧子之痛。看他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神情,我心里立时酸楚难耐。
我们真是万万不该让他这般痛苦,真是罪过,罪过。
“请问,你知道吗?”我眉头一坠,低声问了一遍。
虽说是在揭他的伤疤,可眼下也只能一条道问到黑了。
他这次才听到我的声音,全然不似方才那样木然了,眼珠动了一下,昭示着他总是还总算个活物。
“记得。”他轻声道。“虽不是记得太清晰,但是大体方位总是记得的。”他幽幽的声音随风飘散,目光游离泪光点点。
“真的?”我喜极,一面接着问,“那,可否劳烦你可否带着我们一同前往那个地方?”
他来了兴致,思及此,恍若恢复了一点精神。
“你们二人,去那个地方做什么?”他反口问着,声音依然若有似无,神情之中却隐隐暗暗藏着一丝饱含期待的喜色。
我一时哑口,不知如何应答,总不能将实情全盘和出吧。心里琢磨着,这番曲折的故事,说了,不仅他听不明白,且兹事体大,断然不能讲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