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你曾于我掌中,不过是捧枯骨
周影照顾了荼蘼一晚上,终于熬到了把解药和忘情水都做好给他灌下去,才安心的睡觉去。
孟姑娘就回到自己的密室里研究新的木偶术去了,孟姑娘最近爱上了钻研傀儡,两者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后者总会因为是肉体而腐烂变臭,而前者是利用奇特的酱料腌制的皮骨发肉,不会烂,只是需要断开,所以连接处就会有疤痕。
她唯一一次见到的精美木偶就是荼蘼做的,就像个活生生的人,就连眼睛里都真的有迷人的光彩美艳又俊朗是一种高傲的不屈居人后的美,看上去温柔恬静,似真似幻。
可是荼蘼却总是不满意,为了把丑陋的疤盖住,他给美人身上画了花纹,荼蘼花的花纹精致漂亮,可是他却不满。
那时荼蘼因屠了火色山封神,已成了神的他却跑到了无尽客栈,给她看一堆碎的模糊的尸块,尸块保存的完好,被他小心的收在一起。当时孟姑娘不明白这位新登神籍的大人为什么如此颓废暴躁,东奔西跑偏要寻这美人的魂魄。
孟姑娘现在回忆仍记得当时他瘦的骨支着皮,一脸惨白无血色,眼眶黑沉眼中无神,一身丧服白衣素的连个花纹都没有,当时他踉跄着扑过来问有没有见过怀中人的魂。她摇头,确实没有见过。
荼蘼的神籍一生似乎都在寻找这一片残缺不全的灵魂,他每天都会扒开一群群的鬼魂来问孟姑娘:“她可曾来过?”
孟姑娘摇头,怕话语太重砸伤这个枯瘦的神。她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死的不是怀中美人,而是这个成为神明的他。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便走了。走到忘川河上的玉桥时他就会停住,然后像是在和谁说活,口角之间有怒气,却带着温柔的笑,时间久了总有些好奇,那时孟姑娘不懂,便问他:“这桥下残魂您可识得哪个?”
他说:“不识得,但我怕她不愿让我看见,便在这陪她说会话,她喜欢水,定是为了躲我躲进这水里不肯出来了。所以我才找不到她。我想这一次我主动一次,不,以后都我主动,只要她还愿见我。”
孟姑娘也同这个枯瘦的神一起看这桥下,那些都等着谁来看一眼便足够粉身碎骨的残破灵魂它们要等的难道就是一个人看一眼说句话吗?
孟姑娘想,恐怕难以满足吧……
其实万蚁嗜心求所爱之人一句思念足以,只是她到今日才有所领会。
他突然转身对她说:“在那里会疼吗?”
“……”
孟姑娘并不知道疼与不疼,但她知道跳下去的一瞬是疼的,她见过的便是如此,。
可是跳下去并不是了结,血蛊嗜心做巢,食虫钻骨为穴,直到把心里的那个人连着血肉蛀空了,连着命一起烂在河里便不会痛了吧。那时应该便是结束了吧。
“肯定是疼的,我不想她掉下去。”那个枯瘦的脸上暗淡的毫无光辉。
“大人,您是神,这个样子您的子民怎么办?”孟姑娘不懂他那感情到底有什么用,到底是什么让一个神冥堕落成一朵枯花。
“对,我是神,她是我的子民……那她在哪?她的……魂……在哪?”荼蘼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消失了两个月,孟姑娘竟然觉得自己应该来帮他看一看这河水里是不是有故人来。
可是没有,故人没来。
他也没来。
后来孟姑娘奉阎罗大人们的命去人间火色山收回山上万物之景,留一片干净焦土。
她去时,只觉山色烂漫红英飘飞,雪下的很大,可是明明是七月署中哪里来的红枫?哪里来的大雪?哪里来的生机?明明该是一座死城。
山的最高处有一座宫殿,简单却雅致,清冷还富贵。
山色如火,殿内院中一棵桃树却开着白花,花形像梨花却比梨花娇艳,比桃花清烈,枝头挂着红丝线像雨落下,如红红的血雨。
殿内有一人抚琴,琴声哽咽如困军之势,刀枪声鸣,冰破火灼,杀的人寸步难行,围的卿水泄不通,倜然琴音一滞,见花落纷纷,柔情似水难舍难分,珠珠凄吟,弦弦心痛……
琴音未止,孟姑娘便是再也听不下去,脏腑翻涌烧灼难忍,琴声虽美,却福薄难寿。
何其悲苦,何其落寞。
“孟姑娘来得正巧,听我做这一曲如何?”殿内白衣停了手,怕是自己也听不下去了吧?
“大人如今倒是不去无尽湖了?”孟姑娘一身素简黄裙踏进店内。
这一脚踏入只觉浑身一震,她看到荼蘼身侧正倚着一位美人,那美人娇艳惑人还带着清俊雅致,真是之前荼蘼来到无尽客栈时怀中抱的尸块?如今怎么好端端的活着?
“……她?”
再看荼蘼依旧是形销骨立,白衣穿在身只显得更加瘦弱,仿佛这殿中的一阵凉风就能把他吹走一般,明明穿的厚厚实实却还是显得单薄,倒是那个身侧的美人靓丽精神到比他像个活人。
若让孟姑娘猜哪个是死的哪个是活的她定会指着这个白衣曰鬼,指着那个红衣谈人。
可白衣不是鬼,红衣也非人……
“……今日他们也不愿给我,这火色山是我唯一的念想了。”荼蘼知道地府定会将这一方土地抹除,早该抹了,他们早就给他制造好了,只要一把山火,从此再无火色山,只有焦土与废城葬在山川之下,耳然又将有一片新的天下与江山在此崛起,踏着前人枯骨快快乐乐的成长、死去……
“大人您是神,理应顺应天律。属下秉公办事,大人莫要为难。”孟姑娘对谁都可以极好,也可以极坏,她向来无情意无真心,一颗心来者分分便就没了,她同情荼蘼够多的了,而如今秉公办事这同情虽更重却也无法看他任性。
“孟姑娘看见她了吗?”
“……”她明白这指的不是眼前而是那条玉桥上是否有这样一位女子走过,让她遇见。
“……”枯瘦的那张脸微支起唇角,轻按上琴,嘣的一声琴弦未断便见那枯瘦纸白的长指指尖弹出一滴血,染在琴弦上。
紧接着便有一双白皙葱指攀上他的手,抬起轻轻柔柔的给他吹着伤口,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这……”孟姑娘觉得神奇,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怎么可以如此细致的活动,那神情哪是个死人,明明像个……是了,像个亲和可人的爱人,像个温柔细腻的恋人,唯独不像这张脸的主人会做的事,这张脸妖媚又清俊挂着冰雪与火热是难有这种柔情的。
“她死了!她说过她会陪着我,烦的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粘得我夜不能寐,朝不见夕。她却还是走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留下这一堆残破尸骨流我伤心。”荼蘼觉得这个柔情如水的木偶像炭火一般,美丽的令人向往,却烫的人肌肤溃烂黯然神伤。
“我把她一块一块的泡进独制的酱缸里,让她的骨头、血肉木化,皮却是弹的是软的,再一块一块接上用针缝起来,连劲也不敢用怕大了她会碎掉,怕小了她会裂开……呜呜……”他在哭,再也说不下去了,像是要把所有工序都讲清楚好让自己被怜悯一下,给他个时间缓缓,让他能不那么痛些。他想要一个别人眼中的观点,问一问是不是她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她其实早死透了。
可是他想要的不是答案,更像是想要一句像极了答案的安慰,安慰他,她还活着等你去寻她。
孟姑娘看着一个神的眼泪,不是浅浅一滴,而是倾盆大雨不能止息,像是一株本来就将死的花抽干自己仅剩的那么一点水。
她眼前的荼蘼和那个立于尸山血海的恶鬼之神分开,渐渐的不能重合。
那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他也该是个公子般的潇洒人物,可是只有极少人知道卑微如他不过是面不如心纯粹罢了。倒是很像这一个。
脑子放空了很久才回神,手中还在不停的忙活,靠着回忆作出个新的人偶。
做完一个新的人肉木偶,觉得倒是可以与荼蘼做的那个一较高下了,只是骨肉分开的交界处细节怎么也没有荼蘼做的漂亮。又开始研究其他花的形状。
“难不成世间还没有比荼蘼花好看的花了不成,还是自己的手不如人家的手指精细?”自言自语中又拿出在阴背山口捡的念毒花,看着这纯白色的花,竟是好看的有些不像话,一时间就开始研究花纹图案,这花自带纹路,只觉得这纹路细致精巧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不想松手去看一眼别处。
“哦,这花毒就毒在这纹路上!果然是朵绝花,香味凝神,花纹迷幻成境,是心毒,中毒深浅全都在自己的经历,难熬的是梦魇,快乐的便是享受。怪不得……吐了那么多血真是可怜。”
孟姑娘把念毒花的花纹记下,然后封在收藏的花格中,她心里喜悦又多了一种稀奇物,倒是可以研究些新的东西出来。
她想着该怎么利用上这些小东西改善人偶术,不自觉地便走到一排酱缸前,里面全都是尸块,被分得整整齐齐,有少女的纤细腰肢,有少年的清秀眉目,还有成年的男女,可是没有老人的,老人的皮骨都松软的快要还给阴间的塑娘娘了,根本没办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