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灵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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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决定

许佑宁的啜泣声在冰冷的石穴中回荡,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厌弃的悲鸣。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从这充满不幸的世界中彻底剥离,再不敢看叶逐一眼。

叶逐看着眼前几乎被愧疚和恐惧压垮的少女,听着她破碎的“灾星”自语,心中那份因重伤和困境而产生的沉重感,竟奇异地被一股更深沉的怜惜所取代。他见过太多修行路上的绝望与挣扎,但眼前这个凡人少女所背负的,不仅仅是自身的痛苦,还有对连累他人的锥心之恨。

他深吸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也牵动着丹田金丹的裂痕,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眉头紧蹙,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身体的哀鸣,再次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她的啜泣:

“睁开眼,看着我。”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带着一种修士特有的、沉淀下来的力量感。许佑宁的呜咽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住。她挣扎了片刻,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那沾满泪痕和血迹的脸庞。

映入眼帘的,是叶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面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映照着他此刻的虚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澄澈,如同穿透迷雾的星辰。没有她想象中的厌恶、愤怒或者失望,只有一种沉静的审视,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痛惜,是理解,更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洞悉。

“灾星?”叶逐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近乎苦涩的弧度,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抗着身体的虚弱,“你可知,这天地间,真正的灾祸源于何处?是人心之贪婪,是力量之失控,是因果之纠缠,是命运之无常。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何德何能,担得起‘灾星’二字?”

许佑宁的嘴唇翕动着,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想辩解,想说父母的死,想说叶逐的重伤,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逐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昏迷的许佑安,又落回她身上:“你父母之事,其因由复杂,非你之过。那等诡异的寒气侵袭,绝非一个凡人孩童能够引动。那是‘因’,而你父母的选择是‘果’。他们爱你至深,选择以命相护,此情可撼天地,却非你之罪责。将他们的牺牲归咎于己身,才是对他们爱意的亵渎。”

他的话语像重锤,敲打在许佑宁最深的伤口上,让她浑身剧震,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震动。

“至于今日之祸……”叶逐的目光转向石穴中央那玉簪曾经悬浮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根源在于这支玉簪,在于其背后隐藏的邪异力量与布置者的歹毒用心。你触碰它,是好奇,是懵懂,是凡人对未知之物的本能反应。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将如此邪物放置于此,静待其‘猎物’上钩之人!是他们,将你、我、你弟弟,都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为了让话语更深地刻入许佑宁的心底:“而我出手,救你姐弟,压制玉簪之力,是出于本心,亦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修行之路,本就与天争命,步步荆棘。受伤、跌落境界,甚至陨落,皆是此道常事。今日之代价,是我力量不足以完全掌控局面所致,是我在危局中做出的选择应承担的后果。将此归咎于你,不仅荒谬,更是对我自身选择的侮辱。”

叶逐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他直视着许佑宁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将她心中那名为“灾星”的沉重枷锁,寸寸剥落。

“你体内那被强行封印的混沌气旋,”叶逐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也带着一丝深沉的忧虑,“才是眼下最大的隐患。它非你自愿承受,是那邪异力量与我的力量在你体内强行碰撞、压缩后的产物。它极不稳定,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它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以你凡俗之躯,根本无法承受其万一。一旦封印松动,能量失控,不仅你会在瞬间化为飞灰,恐怕连你身边之人,包括你弟弟,都难以幸免。”

许佑宁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弟弟。

“所以,”叶逐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强撑着身体,目光灼灼,“自责、哭泣、自暴自弃,都毫无意义!活下去,想办法解决你体内的隐患,保护你弟弟不再受牵连,这才是你此刻唯一该想、该做的事!”

他目光如炬,牢牢锁住许佑宁动摇的眼神:“我如今境界跌落,本源重创,十成力量剩不下一成。此地偏僻荒凉,绝非久留之地,更无能力助你化解体内危局。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地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叶逐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跟我回我的宗门——**青岚宗**。”

“青岚宗……”许佑宁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对她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不错。”叶逐点头,神色肃然,“我宗门传承悠久,底蕴深厚。宗内有元婴期长老坐镇,更有精通丹道、符箓、阵法乃至医理、神魂秘术的前辈高人。你体内这混沌气旋,前所未见,凶险万分,但也可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契机。唯有回到宗门,集众人之力,或可寻得压制、疏导,乃至彻底化解之法。那里有强大的守护阵法,有充沛的灵气,足以隔绝外界窥探,也能为你弟弟提供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保全你姐弟二人性命、解决你体内隐患的办法。”

他直视着许佑宁眼中那混合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声音放缓,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不是施舍,更非怜悯。这是因果,是责任。玉簪之祸因我追查而起,却将你无辜卷入。护你姐弟周全,解决此患,是我叶逐必须了结的因果。而你,许佑宁,活下去,掌控这股力量,或者摆脱它,不再让它伤害你在意的人,这才是对你父母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也是你对自己、对佑安的责任!”

石穴内一片寂静,只有三人微弱的呼吸声。叶逐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许佑宁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那沉重的“灾星”枷锁在话语的冲击下出现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却也更加清醒的认知——体内封印着毁灭性的力量,弟弟需要保护,而眼前这个重伤的恩人,为她指出了一条荆棘遍布、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

活下去…保护佑安…了结因果…

青岚宗…

许佑宁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被巨大压力压榨出来的空洞。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好…我跟您…回青岚宗…”

*********

冰冷的石穴里,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短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绝望,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吞没。她空洞的眼神里,那点因叶逐话语而勉强燃起的微弱火焰,在巨大的现实压力下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体内的冰冷与恐惧扑灭。

叶逐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了然。承诺只是第一步,活下去的每一步,都远比想象中艰难百倍。他深吸一口气,这动作再次牵动丹田金丹的裂痕,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着牙,不再试图掩饰这份虚弱,只是将目光投向石穴入口那道裂缝。

“时间紧迫。”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冷静,“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那玉簪虽沉寂,但引动如此大的能量波动,难保不会引来其他东西的窥探。此地,已非善地。”

他尝试运转体内那几缕细若游丝的青木灵力,试图打开腰间的储物袋。平日里心念一动即可完成的事情,此刻却变得异常艰难。灵力运转滞涩无比,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前行,每一次细微的调动都伴随着经脉针扎似的刺痛和丹田处灼热的撕裂感。他紧蹙眉头,脸色因用力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额上青筋微凸。

终于,一道微弱的光华闪过,储物袋口勉强张开。叶逐探手进去摸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中一沉。储备的丹药、符箓,在之前那场生死搏斗中几乎消耗殆尽,连最基础的回复丹药也所剩无几。他勉强掏出两粒色泽暗淡、灵气微弱的“回元散”——这连品阶都算不上的低劣丹药,此刻却是他唯一能拿出的补给。

“张嘴。”叶逐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他指尖微弹,一粒回元散精准地飞入许佑宁微张的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流滑入喉咙,随即被体内那庞大的混沌气旋散发的冰冷和经脉的剧痛瞬间淹没。许佑宁只觉得喉间一哽,那点暖意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反而因吞咽动作再次牵扯伤势,让她痛苦地蹙紧眉头。

叶逐将另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强行咽下。药力化开,带来的些许暖意如同杯水车薪,勉强压下了喉头翻涌的腥甜,让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感稍缓。这点力量,聊胜于无。

他挣扎着站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虚浮踉跄,全靠意志支撑才未倒下。他走到依旧昏迷的许佑安身边,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他背起。少年的身体并不算重,但此刻对叶逐而言,却如同背负着一座小山。当他直起腰时,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站稳,喉间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背上传来的重量,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也提醒着他所背负的责任——两条命,以及那随时可能爆发的隐患。

“能走吗?”叶逐回头,看向依旧蜷缩在地上的许佑宁,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许佑宁看着叶逐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看着他背着弟弟时那摇摇欲坠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一股混杂着愧疚、恐惧和决绝的情绪冲垮了她最后一点犹豫。她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像有无数冰针在体内穿刺,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全靠一股不愿再成为累赘的意念支撑着。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盈满痛楚却异常倔强的眼睛看着叶逐。

叶逐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警告、鼓励,以及一种沉重的托付。他转过身,背着许佑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石穴那道狭窄的裂缝。他的背影在许佑宁模糊的泪眼中,显得前所未有的高大,也前所未有的……脆弱。

许佑宁咬紧牙关,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身体内部那个缓慢旋转的混沌气旋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移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更深沉的窒息感和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几欲呕吐。她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背负着弟弟、脚步踉跄却始终未曾倒下的背影,那成了她在无边痛苦和恐惧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能倒下……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为了佑安……**

这念头如同烙印,刻在她剧痛的神魂深处,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裂缝外的景象,让两人的心同时沉入谷底。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沉下来,比他们进入石穴时更加晦暗。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山峦之上,仿佛触手可及,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呼啸着从狭窄的谷口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雪沫,狠狠抽打在三人身上。

叶逐的残破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他背着许佑安,在狂风中身形显得更加单薄不稳。许佑宁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刮得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体内的寒气仿佛被这外界的冰冷引动,瞬间活跃起来,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

“走!”叶逐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不再犹豫,率先踏入了那片被铅云和寒风笼罩的、危机四伏的莽莽山林。积雪深及小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暂时避风、相对安全的地方,否则,以他和许佑宁现在的状态,在这狂暴的风雪中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许佑宁看着叶逐艰难前行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暂时庇护了他们、此刻却如同怪兽巨口般幽暗的石穴入口。那里,曾经是绝望的牢笼,此刻却仿佛成了唯一安全的港湾。然而,叶逐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此地已非善地。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气如同冰刃割过喉咙。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她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的积雪中,紧跟着前方那个唯一能指引方向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被铅云和风雪主宰的、未知而凶险的茫茫山野。

寒风卷起雪沫,瞬间模糊了三人的身影。石穴的入口在风雪中迅速缩小、远去,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旧梦。前方,只有呼啸的风雪,崎岖的山路,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步踏出,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缘。叶逐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的刺痛,背上的许佑安仿佛越来越沉。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维持平衡、辨别方向、抵抗那几乎要将人冻僵的严寒上,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许佑宁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前方那个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的轮廓。身体的痛苦已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变得麻木而遥远,只有体内那个混沌气旋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它像一个冰冷的、沉重的铅块,坠在她的丹田深处,每一次随着她的脚步颠簸而微微震颤,都带来一种灵魂即将被撕裂的恐惧。寒冷早已深入骨髓,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只是机械地、本能地向前挪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跟上去,不能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佑宁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本能即将被严寒和剧痛彻底吞噬时,前方叶逐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那是一处被几块巨大山岩半包围形成的天然凹陷,勉强能遮挡一些肆虐的狂风。岩石的背风处,积雪相对薄一些。

叶逐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许佑安放下,让他靠在相对干燥的岩壁上。少年的小脸冻得发青,但呼吸还算平稳。做完这一切,叶逐自己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猛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一手撑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叶…叶大哥!”许佑宁心头一紧,惊呼出声,踉跄着扑过去,想要扶他。

“别过来!”叶逐猛地抬手制止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艰难地抬起头,脸色灰败得吓人,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他们刚刚走来的方向,那被风雪遮蔽的山谷深处。

“有东西…跟过来了…”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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