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甜点

图书馆那抹转瞬即逝的、如同幻觉般的弧度，像一枚小小的火种，落在林阳的心田，持续散发着微暖的余温。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暮色四合，晚风微凉，胸腔里却鼓胀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那不再是图书馆任务完成后的轻松，而是因为捕捉到了冰川深处，一丝真实流露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第二天，林阳走进教室时，感觉整个空间都明亮了几分。他像往常一样在苏雪身边坐下：“早，苏雪。”

“早。”回应依旧清冷简短，但比起昨天的迟疑，似乎多了一丝……流畅？虽然她还是没有抬头，但林阳注意到，她今天耳根的红晕似乎淡了一些，握笔的手指也显得更放松了。

课间，当陈默再次贼兮兮地凑过来，刚张开嘴，林阳立刻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去，无声地警告：**闭嘴！再提饼干就灭口！**

陈默夸张地捂住胸口，做了个“受伤”的表情，识趣地把调侃咽了回去，转而聊起了周末的游戏。林阳松了口气，用余光瞥向苏雪。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但这次没有明显的僵硬或脸红，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本的世界里。那是一种微妙的、不再那么紧绷的防御姿态。

下午，天空再次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课，大部分同学都选择留在教室自习或聊天。林阳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收拾好书包，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对旁边的苏雪说：“我…去老地方了。”

他说的很含糊，没有具体指哪里。但“老地方”三个字，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轻轻触动了苏雪。

她翻书的动作停住。长长的睫毛抬起，清澈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带着一丝明显的惊讶看向林阳。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知道那个地方？你也要去？

林阳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补充道：“嗯…那边安静。”说完，不等苏雪反应，他拎起书包，快步走出了喧闹的教室。

所谓“老地方”，是林阳在一次偶然躲避值日时发现的——教学楼顶层一个废弃的小露台角落。被高大的水箱遮挡着，只留下一个狭小的、可以避雨的空间，还能看到远处被雨水模糊的操场和更远的城市轮廓。这里几乎没人来，成了他偶尔想独处时的小天地。只是他没想到，苏雪似乎也发现了这里，并且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林阳走到露台角落，靠在水箱冰凉的外壁上。雨丝被风斜斜地吹进来一些，带着湿润的凉意。空气里有雨水的清新和铁锈的淡淡气味。他刚站定没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

苏雪撑着她那把透明的雨伞，静静地站在入口处。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她看着林阳，眼神里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被闯入领地的无措？但最终，她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轻轻收了伞，抖落水珠，也默默地走到了水箱的另一边，和林阳隔着一小段距离站定。

狭小的空间里，第一次同时容纳了两个人。雨水敲打着水箱和地面，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沉默，却不再是图书馆那种和谐的宁静，而是带着点初次“共享领地”的试探和微妙张力。

林阳的心跳有点快。他没想到苏雪真的会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下雨天…这边还挺舒服的。”

苏雪没有回应。她只是抱着书包，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雨幕，侧脸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沉默再次蔓延。林阳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找的话题实在糟糕。他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落在了苏雪抱着书包的手上。她似乎……在包里摸索着什么？

然后，林阳看到，苏雪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熟悉的、印着简约雪花图案的保温杯？她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带着奶香的甜腻气息瞬间飘散出来，混合在雨水的湿气里。

是奶茶？还是热可可？

苏雪捧着杯子，小口地啜饮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部分清冷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她喝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

林阳看着她安静喝甜饮的样子，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她偷吃小蛋糕时亮起的眼睛。原来，在没人注意的秘密基地，她也会这样放松地享受甜食？

这个发现让林阳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鬼使神差地从自己书包的侧袋里，掏出了一小袋独立包装的、他今早烤的蔓越莓曲奇——本来是给自己准备的课间零食。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一块曲奇递向苏雪的方向。动作有些笨拙，带着试探。

“那个……我自己烤的，尝尝？”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

苏雪捧着杯子的动作顿住了。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林阳递过来的、散发着黄油香气的曲奇上，又缓缓移到他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脸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讶，迟疑，或许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窘迫？毕竟她正在享受自己的甜食时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就在林阳以为她会像第一次收到饼干时那样，默默收下放进口袋时，苏雪却做出了一个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放下了自己的保温杯。

然后，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接过了林阳递来的那块蔓越莓曲奇。

没有放进笔袋，也没有收进口袋。

她就在林阳的注视下，低下头，小口地咬了下去。

曲奇酥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声中格外清晰。她咀嚼着，腮帮子微微鼓起，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林阳紧张地看着她，像在等待审判。

几秒钟后，苏雪咽下了口中的曲奇。她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林阳。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阳却觉得，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点点？

“……好吃。”她轻声说，声音比雨丝还要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林阳的耳中。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林阳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她不仅当场吃了！她还说……好吃？！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胸腔里炸开！他努力控制着表情，不想显得太傻气，但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喜欢就好。”

苏雪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将那块曲奇吃完了。然后，她重新捧起了自己的保温杯，小口喝着里面的热饮，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雨幕。只是，她的耳根，又悄悄地染上了那抹熟悉的、如同朝霞般的绯红。

雨还在下。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奶茶（或可可）的甜香、曲奇的黄油香、雨水的湿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共享”的温暖氛围。

林阳也靠在冰凉的水箱上，看着苏雪安静喝甜饮的侧影。她微微鼓起的腮帮，泛红的耳根，专注而放松的神情，都让他移不开眼。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带着点孤寂味道的秘密角落，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异常珍贵和温暖。

两人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甜点的余味里，共享着这片被雨幕隔绝的小天地。沉默依旧，却不再有任何尴尬或试探，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平和与舒适。

过了不知多久，雨势渐小。苏雪杯中的热饮也见了底。她轻轻盖上杯盖，将杯子收进书包。

林阳知道，该离开了。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苏雪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努力？

“林阳……”

“嗯？”林阳立刻应声，看向她。

苏雪抱着书包，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些雨水的鞋尖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重大的话语。雨声淅沥，成了她沉默的背景音。

林阳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终于，苏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目光飞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掠过林阳的脸，随即又迅速垂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我们……这样……算……朋友吗？”

问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整个身体都微微绷紧了，像等待判决的囚徒。那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带着白皙的颈项也染上了大片的绯色。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林阳完全愣住了。

朋友？

苏雪在问他，他们……算不算朋友？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从她口中问出来，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和难以想象的笨拙勇气。这比那盒烤焦的饼干更让他震撼！她在主动确认关系！她在小心翼翼地、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界定他们之间这越来越复杂的联系！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句问话而紧张得浑身僵硬、脸颊通红的女孩，看着她那双低垂的、掩藏着忐忑和期待的清澈眼眸，林阳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海绵包裹住，又酸又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和……巨大的欢喜。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无需思考。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温柔，在淅沥的雨声中，如同一个郑重的承诺：

“当然算啊，苏雪。”

他顿了顿，看着女孩因为他的回答而猛地抬起、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光芒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无比温暖和肯定的笑容，补充道：

“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话音落下。

苏雪怔怔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林阳温暖的笑容。那紧绷的身体，仿佛因为这句话而瞬间松懈了下来。那浓重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绯红，如同退潮般，从脖颈和耳根慢慢褪去，只留下脸颊上两团淡淡的、如同樱花般的红晕。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书包的手指，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她重新低下头，但这一次，林阳无比确信，在那低垂的眼帘下，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边，正悄然绽放着一个真正的、虽然依旧微小却无比清晰的——

笑容。

雨还在下，敲打着露台的水泥地，发出细碎而温柔的声响。

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被雨幕笼罩的秘密基地里，两颗心，因为一句笨拙的疑问和一个坚定的回答，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靠近了。

冰川融化的声音，是雨滴的轻吟，是曲奇的酥脆，是保温杯盖的轻响，是那句带着忐忑的“朋友吗？”，更是那句无比坚定的——

“当然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