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只有圆的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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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左耳

自罹患腮腺炎后,我的右耳便落下中耳炎的顽疾。每逢天气转凉或偶感风寒,耳道就会渗出脓水,像一扇关不紧的闸门。

大伯曾对父亲耳语,说母亲命格不祥,自我降生便灾病不断。他们商量着要找神婆做法事,父亲是否真去问卜我不得而知,但那团疑云确实在他心头盘旋过。

寄居姑姑家时,中耳炎再次发作。村里流传着黄鳝血治耳疾的偏方,姑父当即下田捕来活鳝,利刃划过鳝颈时,温热的血液直接滴入我的耳道——这该死的偏方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病情未见好转,姑母反而加倍用药。脓水流的更多了,最终蚀穿了鼓膜,听觉神经彻底坏死。至今我仍好奇,双耳健全的人听到的世界是否更立体?姑姑曾忐忑地问我是否怨恨,我怎会怪她?那年头文革刚结束,乡野村妇能有什么医学常识?若真要怨,就怨命运那双翻云覆雨的手。

母亲归家那日,我耳畔还挂着脓痕。她撞见父亲正要带我去村卫生所,颤抖的指尖刚触到我的耳廓,泪水便决了堤。她把我箍在怀里,转身就去找祝爷爷。那位老人只说了一句:“孩子,虔诚的心要像磐石。“后来我总想,或许正是这句话,在冥冥中重塑了我的灵魂。

用了药,几天慢慢就恢复了,此后母亲再不许父亲单独带我出门,我成了她衣角上甩不掉的影子。说起父亲带娃的轶事,倒值得另起篇章细说。

“阿克“。温州人总爱在名前冠个“阿“字。自记事起,右耳就像蒙着层毛玻璃,逼得我学会用左耳捕捉声波的涟漪。也因此,当年和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告别时,右耳漏掉了她最后的话语。我问她说了什么,她只留下个溶在夕阳里的微笑。

母亲在我右耳畔轻唤,我毫无反应,提高声量,依然寂静。直到声波绕过半个头颅抵达左耳,我才茫然转头。那一刻她突然崩溃,悔恨不该去武汉跑那趟业务。如今我倒觉得,或许上天就是要让右耳错过某些喧嚣,却让左耳更懂得聆听生命的细语。

母亲带出的学徒纷纷在村里开起了织衣坊,有些竟开自家对门,真是应了那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母亲本性善良,她也没有跟她们争执,可这份隐忍在几十年后,终究化作一场大病反噬自。

1994年春,未满五岁的我随父母奔赴深圳。舅舅在那头弹棉花赚了钱,外公也跟着南下,只留多病的外婆守着老宅。

我们落脚在采石场旁的村落,夜半常有碎石轰然滚落,把梦境砸得粉碎。母亲总在此时紧紧搂住我,我贴在她怀里,能听见两颗心脏在黑暗里怦怦对跳。

很快,我便适应了深圳的乡村的生活,淡淡的记忆里,有山头,有树林,有小桥,有稻田,对了还有那个将来从水塘里一把拽起来的阿婆。

奇怪的是,我很快适应了这种带着震颤的生活。记忆里的深圳乡村是幅水墨画:雾气缭绕的山头,沙沙作响的桉树林,歪脖子柳树下的石拱桥,还有那个后来把我拽出水塘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