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惊鸟与初芽
晨光泼洒在通往真砂镇山梨博士研究所的砾石小径上,空气里塞满了咸湿的海风、泥土苏醒的气息,以及弟弟小树身上那股仿佛永远用不完的滚烫活力。他像一团跃动的火焰冲在前面,崭新的火红运动鞋每一次蹬地都恨不得刨出个坑,嘴里还不停地倒豆子:
“哥哥你快点!博士肯定等急了!我的小火猴!嘿嘿,你说它第一眼看到我会不会就喜欢我?我给它准备了这个!”他炫耀地晃了晃手里攥着的、用红蓝两色彩纸歪歪扭扭包好的小方块,里面是他珍藏了半年的辣味能量方块,“山梨博士说它性格火爆,肯定爱这个!你的草苗龟呢?要不要我分它一个?……哥?哥你听见没?”
苍介的声音,连同他描绘的、关于宝可梦伙伴的炽热未来,撞在青叶耳膜上,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音的毛玻璃,有些模糊,有些遥远。他努力地呼吸着,试图把早晨残留的那种来自虚无深处的冰冷和胸腔里沉甸甸的孤独感压下去,用眼前这条熟悉的、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的小路,用弟弟那鲜活到有些吵闹的背影,把自己牢牢锚定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听着呢。”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脚下的步伐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深绿色的夹克在晨风里微微鼓起。背包的带子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勒得掌心生疼。里面装着那个冰冷的精灵球模型,还有伤药,解麻药,以及几颗山梨博士特意叮嘱的、据说味道最温和的能量方块。每一样,都像一块小小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他那颗悬着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婉转的鸣叫划破了清晨的空气。
“啾啾!”一只小巧的姆克儿拍打着灰褐色的翅膀,像一颗灵巧的子弹,倏地从路旁茂密的洋槐树丛中射了出来。它大概是在追逐一只早起的刺尾虫,褐色的眼珠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它的飞行轨迹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弧线,几乎是擦着青叶安全的额发掠过!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骤然拉长、扭曲。那只姆克儿翅膀拍打空气的“扑棱”声,在进入青叶听觉范围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地撕裂、变形、放大!
不再是鸟儿清脆的鸣叫,而是变成了一种尖锐、高频、持续不断的金属摩擦音!像无数根生锈的钢针疯狂地刮擦着他大脑深处的神经!眼前的世界瞬间褪色、失真。苍介那火红的背影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脚下坚实温暖的土地仿佛变成了冰冷滑腻的流沙。那只姆克儿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不再是那只温顺无害的常见鸟类宝可梦——它的羽毛边缘闪烁着危险的、不稳定的能量微光,每一次振翅都像是在搅动他灵魂深处那片死寂冰冷的虚无!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被强大猎食者锁定的极致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呃!”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里层的衣衫,冰凉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来。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晕染扩散。他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流失,指尖冰凉得像是刚从冻土里挖出来。
“哥?!”苍介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当他看到哥哥煞白的脸、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失去焦距、瞳孔涣散的深灰色眼睛时,脸上那火烧云般的兴奋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担忧、紧张,却又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
“又来?”苍介低声咕哝了一句,动作却快得像训练过千百遍。他一个箭步冲回青叶身边,在他身体软倒下去的瞬间,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肩膀死死地顶住了哥哥沉重的身体,避免他直接摔在粗糙的砾石路上。
“撑住点啊哥!”苍介的声音带着点焦急,但更多的是沉稳。他飞快地将青叶沉重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平在路边的草地上,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练。他看都没看那只早已惊慌失措、停在旁边枝头歪着脑袋、发出细小不安鸣叫的姆克儿——这小小的肇事者此刻在他眼里,远没有哥哥的状况重要。
苍介迅速拉开青叶的那个深绿色背包的拉链,手指精准地在那些瓶瓶罐罐里翻找,很快就摸出一个扁平的、贴着醒目红色十字标签的白色小盒。他熟练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淡淡薄荷清香的半透明药片——这是山梨博士特制的速效稳定剂,专门应对小茂这种突发性的剧烈反应。
“张嘴,哥!快!”苍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开青叶冰凉紧闭的牙关,将那枚药片塞进他舌下。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来的细汗,对着旁边枝头那只还在“啾啾?姆克儿?”小声叫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小鸟宝可梦无奈地挥了挥手:“没事啦,小家伙,不关你的事,是我哥的老毛病。快去找你的虫子吧!”
姆克儿歪着头,小小的黑眼睛看看地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的小茂,又看看苍介,似乎还在犹豫。直到苍介再次对它做了个“快走”的手势,它才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扑棱着翅膀飞回了洋槐树丛深处,消失不见。
苍介掏出自己的宝可梦表(专门用来保证青叶安全所佩戴的),快速拨通了山梨博士研究所的紧急联络号:“喂?博士吗?我是苍介!对……又是我哥……在去研究所的路上,快到岔路口那片洋槐林这里……嗯,被一只路过的姆克儿‘吓’到了,老样子,晕过去了……刚给他塞了药……好,好,我们原地等!”
挂断通讯,苍介一屁股坐在小茂旁边的草地上,看着哥哥紧闭的双眼和依旧没有血色的嘴唇,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青叶冰冷的手背。
“你啊……”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和埋怨,“明明那么怕,干嘛还要硬撑着来领宝可梦呢?博士都说了不急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叶紧紧攥着的背包带子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笨蛋哥哥。”
***
冰冷。虚无。粘稠的黑暗包裹着他,沉重得如同深海水压。意识在无光的深渊里沉浮,像一艘失去动力的破船,被混乱的暗流撕扯。那些尖锐的金属刮擦声似乎还在颅骨深处隐隐作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边无际的孤独感。仿佛他是一粒被飓风从母星上撕扯下来的尘埃,永远迷失在陌生的星河里。不属于这里……永远不属于……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冰冷的孤独彻底冻结时,一点微弱的暖意,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像穿透厚重冰层的第一缕阳光,轻轻触碰了他意识的边缘。
这暖意带着青草破土的气息,带着阳光晒过树叶的味道,带着一种……稚嫩却无比纯净的生命脉动。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带着好奇,带着一丝担忧,轻轻地、持续地传递着一种抚慰的波动,试图驱散他意识周围的冰冷。
这暖意……不是弟弟小树那火炉般的热情,也不是父母怀抱的温馨……它更原始,更直接,带着一种……植物的、沉默的温柔?
一种奇异的、与这温暖相呼应的悸动,从他灵魂深处那片被阿尔宙斯纯白光芒重塑过的区域隐隐传来,像沉睡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冰冷的黑暗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轮廓首先映入眼帘,带着柔和的光晕。消毒水和某种淡淡草药混合的味道钻入鼻腔,取代了之前那令人心悸的虚无冰冷。意识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开始重新啮合。
他……还活着?还在……神奥?青叶(意识终于抓住了这个锚点)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视线从模糊的白色天花板下移,落在床边。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双圆溜溜的、充满担忧的黑色小眼睛。
一只姆克儿,它就站在床边的木质小矮柜上,离他的脸很近很近。它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灰褐色的羽毛蓬松着,似乎因为紧张而炸开了一圈。当小茂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它身上时,那双小黑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无比清晰的、人性化的惊喜光芒!
“啾啾,啾啾!”它急促而欢快地叫了两声,小小的翅膀激动地拍打了两下,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它甚至往前蹦跳了一小步,歪着小脑袋,更加仔细地、关切地打量着床上这个终于睁开眼睛的人类少年。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野性和攻击性,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心?
青叶的心脏本能地一紧,喉咙里几乎要再次涌上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然而,预想中的耳鸣、眩晕和失控感却没有出现。是因为刚醒来反应迟钝?还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