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独行黑风闻惊雷

黑风山，距那被屠戮的孤村约莫五十里，山势险峻，易守难攻。

山如其名，终年刮着如刀的黑风。山上林木森森，怪石嶙峋，一条蜿蜒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阶，是通往山顶寨子的唯一路径。

黑风寨，便是盘踞在这座山上的毒瘤。寨主“三眼狼”王霸，本是北疆的逃兵，心狠手辣，聚集了一批亡命之徒，占山为王，十数年来，为祸乡里，官府数次围剿，皆因地势险要而无功而返。

此刻，黑风寨的聚义厅内，正灯火通明。

寨主王霸，一个身材魁梧、额头上纹着一只青色狼眼的壮汉，正搂着新抢来的民女，大口喝着酒。他丝毫不知，自己派出去劫掠的二当家，连同十数名弟兄，已在昨夜尽数毙命。

厅内，几十名匪徒正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烤肉的焦香，与山下那座村庄的悲戚，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这喧嚣的顶峰，一声清越悠扬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山寨。

“当——！”

钟声来自寨门口那座高高的瞭望塔。那是预警的信号，只有在遭遇大敌来犯时，才会敲响。

聚义厅内的喧嚣，瞬间凝固了。

“怎么回事？”王霸一把推开怀中的女人，抓起身边那柄巨大的狼牙棒，厉声喝道。

一名负责守门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抖：“大……大当家的，不好了！有……有人打上山来了！”

“什么？”王霸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妈的，多少人？”

“就……就一个！”

“一个？”王'霸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莫大的挑衅，“一个也敢闯我黑风寨？弟兄们，抄家伙，跟我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活腻了！”

“是！”

众匪徒轰然应诺，纷纷抓起刀枪，簇拥着王霸，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寨门。

当他们抵达寨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寨门之外，那条狭窄陡峭的石阶上，躺满了尸体。那是他们布在沿途的暗哨，足有二十多人，此刻却都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中，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而在尸体铺就的道路尽头，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灰色布袍，身形挺拔的男人。他左手按着腰间那柄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事，右手空无一物。山顶的黑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却站得如一棵扎根在悬崖上的孤松，纹丝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寨墙上这群如临大敌的匪徒，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来人，正是卫长夜。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这里。他没有选择潜入，而是从山脚，一步一步，杀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王霸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他握紧了手中的狼牙棒，色厉内荏地吼道，“敢闯我黑风寨，报上名来！”

卫长夜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左手，解开了腰间的布包。

“噌——！”

随着布包的滑落，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刀，露出了它的真容。刀身狭长，不带一丝光华，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寒气。

“杀了他！”王霸从那柄刀上，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他不再废话，怒吼一声，率先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寨墙之上，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数十支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卫长夜覆盖而去。

面对这迎面而来的箭雨，卫长夜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

他只是将手中的“破晓”刀，在身前，轻轻一旋。

一道完美的黑色圆弧，凭空出现。那圆弧，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黑洞，所有射入其中的箭矢，都在瞬间被绞为齑粉，连半点声响都未发出。

刀光敛去，他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寨墙上，所有的匪徒，都看呆了。

“开寨门！一起上，给老子剁了他！”王霸被彻底激怒了，他咆哮着，亲自从寨墙上一跃而下。他身形沉重，落地时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

厚重的寨门被缓缓打开，数十名匪徒，如潮水般从门内涌出，嘶吼着，挥舞着刀枪，冲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卫长夜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动了。

不退反进。

他的身影，像一道逆流而上的黑色闪电，一头扎进了那片由刀光剑影组成的“潮水”之中。

然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他的刀，快得不可思议。

人们只能看到一道道黑色的残影，在他周身闪烁。每一道残影闪过，都必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蓬飞溅而起的滚烫鲜血。

他的刀法，狠辣而精准，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制”。

他的刀锋，永远只对准那些手持兵刃、满脸凶悍的匪徒。对于那些被裹挟在其中、眼神里带着恐惧的伙夫、杂役，他的刀光总能以毫厘之差，从他们身旁掠过，不伤分毫。

他仿佛在用这场杀戮，实践着自己心中那条模糊的界线——何为该杀之人，何为可悯之众。

他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进行一次问答。

问手中之刀，也问心中之道。

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冲出寨门的数十名匪徒，已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都吓破了胆，再也不敢上前，纷纷向后退去。

卫长夜提着那柄不沾滴血的“破晓”刀，一步一步，穿过满地的尸体，走到了王霸的面前。

“你……你究竟是谁？”王霸看着眼前这个杀神般的男人，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昨夜，山下王家村，是你们做的？”卫长夜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王霸心中一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寻仇的！他眼珠一转，突然狞笑道：“是又如何？一群蝼蚁罢了，杀了便杀了！有本事，你也杀了我！我大哥是‘惊雷堂’的堂主，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惊雷堂绝对不会放过你！”

“惊雷堂？”卫长夜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王霸眼中凶光一闪，他突然将手中的狼牙棒猛地掷向卫长夜，同时身体暴退，向聚义厅的方向逃去。

卫长夜侧身，轻易地避开了那势大力沉的狼牙棒。他没有立刻去追，而是看着王霸逃窜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一个山大王，为何会和惊雷堂扯上关系？

惊雷堂，是近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门派，以一手雷法和快剑闻名，行事亦正亦邪，势力发展极快。

卫长夜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封公输铁交给他的、一直未曾打开的信。

他拆开信封。里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张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地图，以及寥寥数行字。

地图之上，用朱砂标记了十几个遍布大朔王朝各地的地点，其中一个，赫然便是“惊雷堂”的总舵。

而在地图的下方，是公输铁那苍劲有力的字迹：

“长夜吾侄：

见信如晤。高渐行死，天刑司倒，然其根未绝。

高渐行此人，非独夫，其背后，另有乾坤。天刑司，亦非其一人之私产。此图所示各处，皆为天刑司暗中扶植之势力，或为其敛财之所，或为其杀人之刃。惊雷堂，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玄同之死，非止高渐行一人之过。汝之仇，亦未全报。

此中秘事，错综复杂，非一纸能言尽。若欲查明真相，可先赴惊雷堂。堂主‘奔雷剑’秦啸天，与汝，亦算‘故人’。

万事小心。

公输铁绝笔”

卫长夜看着信上的内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高渐行的背后，竟然还有人？天刑司，只是一个更大的阴谋中的一环？

而惊雷堂堂主秦啸天，竟是自己的“故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已经逃入聚义厅的王霸。

他明白了。黑风寨，恐怕也只是惊雷堂，或者说，是天刑司残余势力，安插在这里的一颗棋子，负责为他们做一些不方便出面的脏活。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如一道青烟，瞬间便掠过了数十丈的距离，冲入了聚义厅。

厅内，王霸正扑向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似乎想启动什么机关。

但他刚伸出手，一只冰冷的手，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王霸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了卫长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

“惊雷堂，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卫长夜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霸还想嘴硬。

卫长夜没有再废话。他手中的“破晓”刀，轻轻一划。

一道黑光闪过。

王霸的一条手臂，齐肩而落。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山寨。

“我再问一遍。”卫长夜的刀，抵在了王霸另一边的肩膀上，“惊雷堂，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我说！我说！”王霸彻底崩溃了，“惊雷堂每月给我们提供兵器和粮草，让我们……让我们替他们‘清扫’掉这附近一些不听话的村寨和商路，抢来的东西，我们三七分账……”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们要在这里修一座……别院，不想有闲杂人等打扰……”王霸疼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卫长夜的眼神，越来越冷。

草菅人命，只为修一座别院。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规矩”。

“别院修在何处？”

“就……就在后山……那片温泉谷里……”

问完了所有该问的话，卫长夜收回了刀。

王霸瘫倒在地，看着卫长夜，眼中充满了乞求：“我……我都说了，你能……能饶我一命吗？”

卫长夜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漠然。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破晓”刀。

“下辈子，做个好人。”

刀光落下。

世界，清净了。

卫长夜走出聚义厅，没有再看满山的尸体一眼。他辨明了方向，径直走向了后山。

他要去看看，那座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浇筑起来的“别院”，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也想知道，那个叫秦啸天的“故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风，依旧在吹。

但这一次，卫长夜的脚步，不再是为了一座村庄的公道。

而是为了那封信里，指向的、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他的“侠”路，似乎在一开始，便被命运，引向了一条他从未预料过的、布满荆棘与阴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