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啼
巨兽的咆哮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东海城重建的轰鸣交响。炎兽留下的巨大熔岩深坑，边缘已冷却成一片光滑、黝黑、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奇特结晶平原，成了这座城市最独特也最沉重的伤疤与地标。围绕着它，新的城市骨架正顽强地从废墟中拔地而起。临时板房区被更坚固的过渡性住宅取代，主干道重新铺设，废墟被清理，规划中的新城区图纸覆盖了旧日的创伤。
沈默的生活也仿佛回到了某种“日常”。他不再需要时刻盯着巨兽的动向或追查阴谋，转而投入到灾后重建的深度报道中：聚焦安置政策的落实、重建资金的透明度、灾民心理创伤干预以及新城市规划中如何融入“韧性城市”理念以应对可能的未来危机。他行走在忙碌的工地和逐渐恢复生机的街区，记录着普通人的坚韧与希望，笔下的文字少了之前的锋芒毕露，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偶尔，他会独自来到熔岩坑的边缘，站在安全围栏外，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心的黑暗，以及边缘流淌过早已冷却凝固的熔岩脉络。炎兽那燃烧着最终归于漠然的巨眼，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它是守护神？还是另一种未知的威胁？这个疑问，如同深坑本身，深埋心底。
这天，他刚完成一篇关于重建社区儿童心理辅导的稿件，手机响起，是穆子薇。
“沈记者，有空吗？研究所这边……有些初步发现，或许对你的报道方向有帮助。”她的声音平静，带着研究者特有的清晰。
......
东海城海洋环境研究所，最高级别的生物安全实验室内，气氛依旧凝重，但多了几分科研突破的专注。穆子薇的左臂石膏已经拆除，换上了轻便的护具，行动利索了许多。她带着沈默穿过层层消毒隔离门，来到观察窗前。
窗内，穿着严密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在操作精密的仪器。实验台上，赫然摆放着几块令人心悸的样本：
巨龟兽一块边缘焦黑、带着熔融痕迹的深青色厚重甲壳碎片，那是被炎兽熔岩吐息重创的背甲。
章鱼怪几段扭曲、断裂、末端带着巨大吸盘残骸的触手组织。
熔岩坑边缘采集到的一小块内部隐约流淌着凝固熔岩纹路的结晶碎片，疑似炎兽崩落的微小残片。
“得益于‘炎兽’的‘帮助’，我们终于获得了相对‘新鲜’且来源清晰的巨兽生物组织样本，虽然都是残骸。”穆子薇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幽默，“目前的分析，有几点关键发现。”
她指向巨龟兽的甲壳碎片：“它的防御机制远超想象。甲壳并非单纯的生物矿化物，而是一种高度有序的、类似蜂窝状的‘生物能量矩阵’。能将承受的物理冲击和能量攻击（包括次声波）分散、吸收甚至部分转化为自身能量储存！这解释了常规武器和次声波干扰为何效果有限。我们正在逆向解析这种矩阵结构，希望能为未来的防御材料提供思路。”
接着，她指向章鱼怪的触手组织：“更诡异的是这个。它的组织细胞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和再生能力，同时蕴含着一种独特的‘生物电-神经递质’混合信号系统。这解释了它触手的超强灵活性和独立行动能力。更令人不安的是……”穆子薇的语气变得凝重，“我们在其神经组织残留物中，检测到极其微弱的、类似章鱼怪生前释放的那种精神污染信号的‘印记’。这种‘印记’似乎具有某种……残留活性？或者说‘传染性’？接触它的实验员报告了轻微的头晕和幻觉，虽然很快消退，但这性质极其危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麒麟兽的那小块结晶碎片上，带着深深的敬畏和困惑：“至于‘炎兽’……它的组织……我们几乎无法解析。这种结晶结构完全颠覆了现有的材料学和生物学认知。它蕴含着极其庞大且稳定的地热能，但似乎被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禁锢’着。它坚硬无比，对已知的任何腐蚀、辐射、能量冲击都表现出绝对的惰性。它更像是一种……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造物。我们对它的了解，几乎为零。”
“另外，炎兽从地底裂缝出来的时候，从躯体上掉落的晶体物质也已经化验出来了，其中含有大量致密的固态硅酸盐岩石，以硅酸盐矿物为主，含大量镁、铁元素。从化学特性上看，低含水量，高金属元素丰度。从物理特性上看，超高压、高温、固态与塑性流动。初步判断，是地幔岩，位于下地幔1000公里以上深度。“
“多少？1000公里！！？我记得人类自身也只挖到十几公里而已”沈默有些惊讶的问道。
沈默听着穆子薇的讲解，看着那些来自灭世巨兽的残骸，心中波澜起伏。科学的探索在艰难前行，每一份认知都来之不易，但也揭示了这些怪物更深层的恐怖和未知。
“那精神污染印记……能控制吗？”沈默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危险点。
穆子薇摇摇头，眼神严肃：“目前完全无法理解其作用机制，更谈不上控制。我们只能将其隔离在最高级别的电磁屏蔽和生物惰性容器中，避免任何形式的能量或生物接触。这可能是比物理破坏更可怕的遗产。”她顿了一下，“所以，KK研究所截获的那块巨龟兽甲壳样本……如果他们也在研究，并且……接触到了章鱼怪残留的精神污染物质……”
她没有说下去，但沈默明白她的担忧。那将是一场无法预料的灾难。
...
与此同时，在大洪洲某个经纬度被多重加密、深埋于岩层之下数百米的秘密实验中心。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研究所，更像是一座为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建造的钢铁宫殿——KK生物基因研究所的“深渊计划”核心区。
空气冰冷刺骨，并非空调所致，而是来自场地中央那个庞然大物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巨大的环形观察平台上，穿着臃肿隔热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如同渺小的蝼蚁，他们的呼吸在头盔面罩上凝结成白霜。脚下，是深达数十米的巨大天井，底部被幽深的、不断翻涌着墨绿色和暗紫色诡异荧光的粘稠液体占据。液体表面不时鼓起巨大的气泡，破裂时发出沉闷如叹息的声响，释放出令人眩晕的薄雾。冰冷的液态氮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井壁四周，发出持续的、低沉的嗡鸣，竭力压制着井底散发出的、越来越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观察平台四周，是数层楼高的弧形强化观察窗。但此刻，窗后并非清晰的景象，而是被不断凝结又融化的诡异冰霜覆盖，只能隐约看到井底液体深处，有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阴影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在粘稠的液体中不断扭曲、膨胀，偶尔某个部分会剧烈地顶撞一下容器内壁，引发整个平台轻微的震颤，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能量读数……又跃升了！核心温度在对抗液氮冷却！我们设定的阈值……快压不住了！”一个研究员的声音在加密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即使隔着防护服也能听出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精神干涉场强度……突破临界点！第三层屏蔽网出现能量衰减！警告！所有非核心人员立即撤离精神感应区！”另一个声音急促地命令，背景音是更多警报的嘶鸣。
平台中央的控制台前，站着“深渊计划”的负责人，维克多·斯特兰奇博士。他脱下了头盔，露出灰白的头发和一张因长期处于高压环境而显得异常消瘦刻板的脸。他的眼睛深陷，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流。屏幕上，代表“目标”生命体征和能量吸收的曲线，正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疯狂攀升，旁边代表“精神污染指数”的波形图，则扭曲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恶意尖峰的形态。
“不，不需要撤离。”斯特兰奇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这是‘种子’在回应我们！它在适应，在进化！看这能量的共鸣频率……矩阵正在它的核心成型！我们不是在制造武器，艾略特，我们是在……培育未来！”他对着旁边一个脸色惨白，紧抓着控制台才勉强站稳的副手说道。
“可是博士！稳定系统已经超负荷117%！精神干涉场随时可能崩溃！我们失去了对‘回响’强度的控制！刚才B区的汉森……”副手艾略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隔离门外一个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的研究员正被担架抬走……“他只是看了一眼监控器上模糊的轮廓反馈！就……”
“必要的代价！通往新世界的船票，从来都不廉价！”斯特兰奇粗暴地打断他，眼神狂热地盯着那被冰霜覆盖的观察窗，仿佛能穿透阻隔，直视井底深渊中的存在，“它能‘看’到我们了，艾略特！它在学习！它在连接！感受到了吗？这冰冷的压力……这灵魂深处的战栗？那不是恐惧，是敬畏！是对即将诞生的……‘深渊之子’的敬畏！”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的平台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粘稠液体的井底，那个巨大的阴影轮廓似乎猛地膨胀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带着刺骨寒意和混乱意念的冲击波，如同实质般穿透了层层防护和厚厚的冰霜观察窗！
嗡——！！！
控制台上，超过一半的屏幕瞬间爆出刺眼的火花，黑屏！剩余的屏幕数据疯狂乱跳，警报声被一种更高频、更尖锐、仿佛能直接撕裂神经的嗡鸣声盖过！整个平台的灯光疯狂闪烁，最终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灯惨绿的光芒和井底那翻涌的、不祥的墨绿与暗紫幽光，将平台上众人惊恐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艾略特瘫软在地，发出无声的尖叫。其他研究员惊恐地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只有斯特兰奇博士，在剧烈的震动和刺耳的嗡鸣中，依旧死死站在原地。应急灯的光芒映照着他狂热而扭曲的笑容，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无形的存在，嘶哑的声音在混乱中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殉道者般的狂热：
“来吧……我的孩子……让世界……聆听你的……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