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忍受
清梧殿内。
折桂公公细长的手指蘸取丹青朱粉,笔尖轻点,应芳撷的额间旋即绽出红梅欲燃。折桂眸光专注,看着眼前人一如少女般的模样,眉间含春,好似寻常人家等待夜归夫君的幸福女子,悉心准备,只为一展倾城之姿。
“陛下该来了。”她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唇角扬起藏不住的弧度。“今日才初十,折桂,你说陛下怎么会来清梧殿?”女子的声音里都藏着化不开的甜蜜。
折桂为她插好珍珠步摇,铜镜里的她显得娇俏又端庄。折桂知道她想听什么,“想必陛下是思念娘娘了,等不了那许多日了。”
大小姐,若你觉得幸福,即使是万千谎言织就的虚妄幻境,我也会倾尽所有,为你守护。
“娘娘,补汤来了。”已有大宫女端来了一碗汤水,玉碗在烛光下泛着柔光。每次应芳撷侍寝,她都会喝这样的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熠辉哥哥说她身子不好,恐承欢时受苦,给她调理身子的。
她想到熠辉哥哥对她的好,欣然端过汤碗,一饮而尽。清甜的果香在舌尖化开,恍惚间又回到初入宫时,熠辉哥哥也曾这样亲自喂她尝过药膳。
他总是对自己的身体异常关怀。
他们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即使后来他登上帝位,坐拥天下美人,三宫六院,他也只许自己在两人独处时叫他“熠辉哥哥”。“熠辉”,是皇帝的字,普天之下,知道的人寥寥。他给了自己身为女子可以得到的最高荣宠,即使后宫女子如云,她们也只是他权衡朝堂势力的棋子。
所以她端庄贤淑,不争不抢,她循制祖训,从不僭越,只在初一、十五承恩,这是他们夫妻心照不宣的默契。但身为女子,谁又想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是以今日皇帝破例而来,她内心十分欢喜。
她轻轻放下玉碗,折桂转身时,露出一闪而过的心疼眼神。
远处传来更鼓声,她下意识起身整理云鬓,珍珠步摇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她想象着皇帝踏月而来的模样,心跳愈发急促。帷幔被晚风掀起一角,她慌忙拢紧披帛,眼中满是即将相见的雀跃。许是夜风习习,应芳撷觉得自己意识有点昏沉,她扶着折桂坐在了床榻上,想要稍作休息。
“恭迎陛下”的声音自殿门向殿内层层传递,殿内宫人纷纷跪下行礼。应荔珺扑到了皇帝怀里,梁熠辉摸了摸她额间的花钿,在她耳边软语,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梁熠辉亲自将她抱起,向床榻走去,怀里的女子如一滩春水般化开,对他毫不设防,予取予求。
折桂退到一边,打算悄无声息地消失。
“折桂,今夜你留下!”
折桂的眼神里闪过杀意,道:“奴才遵旨。”他恭顺地走到床边,打算放下鲛纱幔帐。梁熠辉一抬手,语气讥诮又残忍,“就这样看着。”
折桂的指节深深掐入掌心,喉间腥甜翻涌。他该庆幸梁熠辉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极致,还知道赏大小姐一碗汤药。此刻她已经神志不清,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高洁夫君,到底是个什么败类!
皇帝挑开应芳撷小衣,抚摸上她柔滑的肌肤。他语气温柔,真像个跟爱人耳鬓厮磨的郎君,“卿卿,可是爱慕熠辉哥哥?”
“是的,芳儿,最爱,熠辉哥哥了。”应芳撷语气断断续续的,似是承受不住身上男子的百般挑弄。
他细长的手指抚上怀中女子的脸颊,“为何朝臣不能如卿卿般顺从朕呢?明明朕都已经封无可封了。”
应芳撷并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她只是感受到了脸颊上的丝丝凉意,觉得很是舒服,微笑着攥住,将它与自己的脸贴的更紧密。
皇帝闻言轻笑出声,他瞟了眼床脚跪着的折桂,看他紧闭双眼,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心中便无限畅快!
“呵,朕替你们养儿子,这是你们该承受的。”梁熠辉语气凉薄。
“陛下!”折桂闻言猛地睁眼,“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会跟奴才这等下贱残缺之人有关系!皇后娘娘皎如明月,心中只有陛下。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熠辉看着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她明艳清透,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最全心待自己的人。他理智回笼,猛地扯下鲛纱帐子,吼道:“滚!”
折桂颤巍巍地站起,踉跄了一下,直奔殿门而去。
院中一地清辉,本该朗照乾坤,可人心险恶,隔着重重迷雾,将诡谲阴森都笼罩其中。突然一片云飘来,将月亮团团围住,一阵风刮过,竟毫无征兆地带来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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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如帘,将丞相府重重笼罩。书房内,沉香混着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高奇倚坐在临窗的紫檀榻上,听着檐角雨珠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神色阴晴不定。
“相爷,今日陛下未曾召见后妃,而是改道去了皇后寝宫。”心腹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
高奇手执书卷,冷淡道:“陛下是对我心生不满又不敢直言,在那无声抗议呢。”随即他又似想到什么难以忍受之事微微皱眉,“皇后侍寝前还是服用那汤药呢?”
心腹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丞相会过问这种小事,好在他做事一向细心,况且宫中万事都逃不过丞相的耳目。“是。陛下今日似乎十分生气,内殿有了动静好一会,折桂才颤抖着身子跑出来。”
“哼!”高奇闻言扔了手中的书册,“越发不像个样子了,跟他那个不知廉耻的爹一模一样!”
心腹吓得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权倾朝野的高相可以指着皇帝鼻子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自己这小小的狗腿子可不敢听。
他梗着脖子回禀道:“那裴行知是裴家庶子,听说今日尸首抬回裴家时,裴大人气得摔了茶盏。裴行之在任三年,刚刚取得陛下信任,如今却无故被处置了,怕是清流那边不好交代。”
“意料之中。那是做给我看的。”高奇的声音又恢复平缓,如同潺潺溪流,润物无声,“清流自诩君子,偏爱在暗处下功夫。把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塞进禁军,美其名曰‘文能安邦,武能护驾’,实则不过是想在御前安个传声筒。”
心腹垂首道:“一个裴行之无足轻重,属下担心因此让相爷和陛下心生嫌隙,让那等狼子野心之辈趁虚而入。”
高奇目光扫过墙上先帝御赐的“股肱之臣”匾额:“小熠辉长大了,有事不愿意跟我这个舅舅说,也是正常的。罢了,将那裴行之的罪证呈上御前,让陛下亲口去跟清流解释吧。”
“是!”
裴行之的罪名是通敌叛国,堂堂禁军统领犯下如此诛灭九族的大罪,那些清流之家估计能消停一段时间了。他们那些人最会审时度势,万般都要讲究个“顺势而为”。“清君侧”都清不利索。
“知会下去,让高家门生故吏最近都收敛点,别把咱们陛下真逼急了。再让御史台去御前求情,望陛下怜惜裴家世代忠良,裴行之的罪行就不要累及家眷了,一切从轻处理。”他推开窗棂,外面雨势渐收,清新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青草味传来。高奇深吸一口气,觉得神清气爽。
“这伴君啊,就如夫妻相处之道,你进我退,不能总是一方强势呢。”
心腹恍然:“相爷可要属下明日去为您告假?”
高奇看了他一眼,道:“本相今夜偶感风寒,确实不宜操劳了。你明日就去禁军处报到吧。”
心腹喜出望外,叩首离去。
“小熠辉啊,有了别的心思又有什么用呢?舅舅在一日,你也只能忍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