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什么都知道:90位犯罪小说大师的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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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起兴

序言

《侦探什么都知道》这部书可谓群贤毕集,九十位杰出的犯罪小说作家建言,各抒己见,畅谈创作——备述写作生涯。这本书中真知灼见不可胜数,想成为作家的人们可以从中获益,不过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让但凡喜欢犯罪小说的人读有所乐,展卷有得。也许有人并不认为自己对犯罪小说情有独钟——至少现在不做如是之想——但他们对作家如何创作十分着迷,这本书也可能惠及这样的人群。

本书撰稿人或在过去,或在当下,都是侦探作家俱乐部成员。侦探作家俱乐部为全世界年代最久的犯罪小说作家社交网络。本书定稿付梓之际恰逢俱乐部九十华诞,所以论年序岁,其生命的每道年轮一一有文匹配。过去九十年里,从事犯罪小说写作的英国作家中有不少佼佼者都曾是俱乐部一员,作品包括间谍小说、惊悚小说、冒险小说,也包括传统侦探故事和心理悬疑小说。今将这些人的集体智慧结集出版,正是时候。本书重点介绍当今写作和当代作家,但前辈的思想依然是我们的兴趣所在。这一方面是因为前辈的思想诠释着写作生涯、文学时潮之变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表明,写作要面临的诸多挑战并没有时过境迁。侦探作家俱乐部的会员们兢兢业业,不辞辛苦——但也乐在其中。林赛·戴维斯在思考文风;西蒙·布雷特懊然反思,作家绝世之笔遭人擅改,不胜痛惜。人人都能获得参与和贡献的喜悦感!

一个世纪前,俱乐部首任主席G.K.切斯特顿有言:“众所周知,一事无成之辈往往会大谈如何成功;在侦探小说写作以及低端行业、平民行业,这一成功法则也应完全适用!”此言不无风趣却暗透酸楚。但我愿假定切斯特顿会认可这本书,眼见自己的观点与同侪、后辈的见解同卷面世,他会十分欣喜。

侦探作家俱乐部1930年成立伊始,会员们便紧随安东尼·伯克莱·考克斯和多萝西·L.塞耶斯坚强有力的引领,着手提高这一题材文学的水准。早期的畅销惊悚小说往往文笔粗糙,且沙文主义倾向严重,所以俱乐部设限,作家要取得会员资格,必须至少写过两部侦探小说,且为“有口皆碑”之作。这一标准被不时滥用,致使惊悚小说作家若不追随潮流,写出经典风格的侦探小说,就会被拒于门外,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二战之后,纵使有人固守成见,他们也清楚地看到,像埃里克·安布勒这样的一流作家也在创作惊悚小说,所以继续排斥异见、画地为牢乃荒谬之举,所以上述标准终于废止。

俱乐部成立初期,众人大都在思考怎样创作侦探小说,想要为其制定“规则”。有规则立,自有立规则之目标,所惜累遭谬见、误读,丧失活力。著名讽刺作家罗纳德·诺克斯先俱乐部之立而构思,堪为规则之发端,但其中戏谑有余,严谨不足:诺克斯身为荣授圣职的牧师,戏仿十诫,如撰小品。有些“规则”,比如“侦探本人不可犯罪”,向读者灌输“规则公平”的理念,走得太远,且理由未必充分,结果劳而无功。他提出的有一两项倒也合情合理:例如,他说双胞胎兄弟和替身“不得出现,除非我们做好了充分的铺垫”,他这样说只是在反对使用不雅招数,一时愚弄了读者,代价却是触犯众怒。重要的是,他主张写作推理小说也要合乎常识,告诫作家在写作实践中避免荒谬的情节设计,摒弃种族刻板印象——这是二十世纪前期犯罪小说写作中的通病。

考克斯是俱乐部创始人,他署名安东尼·伯克莱、弗朗西斯·艾尔斯,创作的犯罪小说别开生面,影响深远。他自己的作品打破了所谓的“规则”,他为此喜不自胜,许多同仁争相效仿,以打破规则为豪。但斗转星移,这样的笑谈尘封已久,倒是有一个误传常常被人提起,阿加莎·克里斯蒂差一点被赶出俱乐部,因为她的《罗杰疑案》被认为违背规则。这纯属子虚乌有。事实上,早在俱乐部成立四年前,这部小说就已经出版,而且考克斯、塞耶斯,以及克里斯蒂的其他同事,都对该作品十分赞赏。

人们很容易走另一个极端,认为犯罪小说作家的唯一规则是没有规则。写作过程本是试错过程,人人探索路径,务求最适合自己。尽管如此,老练作家的经验予人启迪、引人入胜,过去、现在概不例外。要汇编这样一本书,至少在英国,侦探作家俱乐部会员是不二人选。

2019年2月的俱乐部年度大会上,我提议合作编写这样一本书,以拓宽资金来源,至于可能遇到的反应,我心中没底。但结果表明,与会众人热情高涨。会议还同意将这本书献给在会时间最长的会员莱恩·戴顿,以庆祝他当选俱乐部会员五十周年。关于这本书的主导理念,费利克斯·弗朗西斯将其归纳为“我们是怎么干的”。换句话说,我们将谈论自身经历,表达个人见解,而不是苦心孤诣,更新诺克斯那些滑稽可笑的戒律。俱乐部出版商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非常赞赏这个创意,随后几个月里,《侦探什么都知道》便具雏形。

成书不是教材,也不是指南。如果读者希望钻研细节,了解警察探案、法庭审理、司法科学、诽谤诉讼等话题,建议他们阅读相关专业书籍。这本书中,撰稿人贡献出的是别样宝库,满藏智慧、学识和逸闻趣事。在这里,你能看到哪一位小说家率先使用文字处理软件,谁的作品被视为第一部“电子小说”,黄金时代的一次布克文学奖提名如何促成机会,让杰出的侦探重获新生,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你甚至能看到有关案例研究的通信,一步一步,讲述犯罪小说经典之作的联袂创作,展现创造过程非同寻常,有快乐也有苦恼。

关于会员们可能想写的题材,我谨提出宽泛的建议,如有人就话题垂询,我会进一步提供详尽的思路,但我不求方法统一、要义统一,也没有企图消除观念上的分歧。我希望撰稿人能够不受编辑指令的约束,充分表达自我。有机会与这样一批天赋异禀的作家共事,实属幸运垂青,不让他们自由发挥,是非常愚蠢的行为。犯罪小说为开放型题材,包含的故事类型无穷无尽;假如小说家的观点雷同,方法千篇一律,岂不怪诞?事实显而易见,他们没有落入桎梏。字里行间,读者可以听到(与出席文学盛会没有两样)众多声音,异响纷呈。从作家困境到犯罪小说家的使命,撰稿人各抒己见,百家争鸣。

有些作家在下笔前一定要预先设置情节或拟就提纲;而有些作家则下笔全凭直觉,他们启程踏上小说写作之旅,但要去哪里,竟毫无头绪。《侦探什么都知道》两种方式都有所探索,我们还探究了许多其他领域。态度和方法门类众多,本无止境。认定一种理念一贯“正确”,另一种理念总有“舛错”,是幼稚的。不同的罪犯偏好不同的作案手法;同样,不同的犯罪小说家创作神秘的故事也会采取不同的路径。作家还会偏好不同种类的犯罪小说,这本书意在展示犯罪小说无穷的可能性。撰稿人表达的个人意见,价值就在于它们自辟蹊径,阐明利弊,诠解作家需要做出的选择。我们不会给出确定答案,以求得虚假安慰,因为确定的答案本来就不存在。诚然,有些领域存在普遍共识——比如,作家如果想象力丰富,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灵感。对个体来说,最终的问题是:什么方法最适合你?

我是俱乐部现任主席,为第八任,我的前任包括切斯特顿、多萝西·L.塞耶斯、阿加莎·克里斯蒂这样的传奇式人物。本俱乐部有丰富多彩的历史,我在《谋杀的黄金时代》中对其初创时期有所记录。在这里我只想说,本俱乐部只是一个民间联合组织,会员接受邀请,参加晚宴,属于小型社交团体,它与犯罪作家协会有着本质的区别。犯罪作家协会是一个专业组织,规模大得多,由出版过犯罪作品的作家,以及与犯罪写作这一行有所关联的同事组成。两个组织不是竞争对手,我们彼此相惜,关系友好,俱乐部最近的四位主席也担任过犯罪作家协会主席;两个组织的档案各不相同,但二者合璧,便是英国犯罪写作简史。过去的几年里,北威尔士格拉德斯通图书馆每年夏天都举行庆典,庆祝这一盛事。

与犯罪作家协会的情况相反,本俱乐部会员一直数量有限;由于我们这个组织偶尔要在伦敦举行宴请,所以会员以英国人为主。会员资格没有成规限制,因此有几个美国作家也加入了进来,包括文风殊异的约翰·迪克森·卡尔和帕特里夏·海史密斯,还有新西兰人奈欧·马什。我们的一般原则是会员资格终身制,事实上,俱乐部第三任主席塞耶斯出任之前,已放弃侦探小说写作十年之久。俱乐部的魅力之所以经久不衰,与它规模小而精关系很大,也与晚宴参加人共有的主人翁精神关系很大。从俱乐部创立起,每年举办仲秋主宴,本届设在丽兹酒店,凡晚宴出场的演讲嘉宾,个个造诣非凡,更兼博采众长,令人印象深刻。

俱乐部自成立之日起就创作犯罪故事,为各类活动募集资金——坦率地讲,那些场面气派的晚宴价格不菲。开局的合资项目是两部悬疑剧,跨媒体合作,由初创期的BBC播出,并在《听众》杂志上连载。1930年7月23日,BBC还播出了一个节目,叫《策划侦探故事》,是由伯克莱和塞耶斯主播的五十分钟谈话。当时估计听众人数超过了一千二百万——即便在今天,英国的任何一档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或任何一个出版商,都渴望达到这个数字。

这些开创性行动之后,俱乐部的第一部小说《浮动的海军上将》随即问世。这部虚构作品是十二位作家共同努力的结晶,切斯特顿撰写的序言锦上添花。近九十年过去了,这本书仍在印刷发行,最近还被译成了好几种外文。多年来,俱乐部会员创新不断,佳作频出,包括他们彼此作品中侦探互动的故事、真实犯罪文集、所谓无破绽案件系列故事——由伦敦警察厅警长主导侦破。俱乐部最新出版的作品是小说《沉没的海军上将》和短篇故事集《谋杀动机》。《沉没的海军上将》由西蒙·布雷特策划,是二十一世纪对其久负盛名的先驱《浮动的海军上将》的致敬。

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一段时期,作品出版对俱乐部的财力颇有帮助,甚至还能让我们在苏荷区租到几间房屋,用作图书馆。但和大多数小规模会员制组织一样,俱乐部经费从来没有充裕过。捉襟见肘的资金状况让塞耶斯甚为苦恼,这在她的信件中也偶有流露。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以及随后的几十年里,俱乐部时不时面临存续难测的窘境。房屋早已租用不起,图书馆也不复存在。时间的推移又引出另一个问题:二十一世纪真的还需要侦探作家俱乐部吗?这是媒体社会化时代,是节日难以数计的年代,集会无处不在,机会无处不在,犯罪小说家、犯罪小说迷,何处不相逢!在这样的时代,侦探作家俱乐部依然有价值、依然事关文学吗?

我个人的意见难免偏颇,但我认为俱乐部氛围宜人,历程辉煌,值得珍惜。撇开晚宴那自然、友好、和谐的气氛,全世界对犯罪小说传承的关注度与日俱增,俱乐部及其会员为之做出的贡献功不可没。日本的本格推理小说作家协会就是一个模仿我们俱乐部的组织,我曾有幸和其主席会晤。仅在过去的三年里,俱乐部的历史就在不同国家的重大活动中受到热议,这些国家包括爱沙尼亚、美国、冰岛、加拿大、沙特阿拉伯、西班牙,还有中国。过去的十二个月里,BBC播放广播剧,法国出版漫画小说,对俱乐部表示庆贺。因此,如果我们把目光放长远,超越表面上的时代误读,则俱乐部一如既往,事“关”文学。

我们的会员群体规模不大,真正的考验在于这些人是否认为俱乐部仍有价值,应该继续存在。这个命题如果存疑,那这项事业就该终止。任何编辑都会告诉你,作家谈写作信手拈来,但表达兴趣是一码事,说服他们在有限时间内完成写作是另一码事。我的任务是,要与并不悠闲的作家们打交道,不断设定最后期限,足以使他们不忍拖沓;同时还要拉拢他们免费写作——因为这样做是在秉承优良传统,为俱乐部募资,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浮动的海军上将》。大量研究表明,全世界的文学收入都在下降(有志于当作家的人需要牢记这个事实),所以我们人人坚信,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强调,作家应该得到应有的重视和起码的报酬。但正如合编《侦探什么都知道》的提议收到的反应那样,作家也是一群热心而慷慨的人,他们希望侦探作家俱乐部继续繁荣兴旺。

畅销书榜单上的超级明星们表态,他们愿意暂停目前正在推进的工作,为这本书撰稿;甚至多年不写小说的退役会员也热心参与。收到一份又一份的手稿,欣见我们的行业中众多不拘一格的思考,这些都非常激动人心。会员们告诉我,他们乐意撰稿,首先因为他们热心于俱乐部的事业,其次因为他们觉得,关于写作过程和犯罪小说作家生活的各个侧面,他们有值得发表的见解。

我们的目的不只是介绍当代犯罪写作舞台的现状。这本书包含了历史素材和示例注解,意在突出表现:写作时尚流变不息,但追求真理亘古不变。已经故去的撰稿人的家人和亲属深知会员对俱乐部笃定不移的情怀,都非常支持这个项目。昔日会员的文章通常比在任会员的文章简短,我简单点评,把诸多篇目串联起来,并让有些文章与上下文吻合。除此之外,有些撰稿人的著作,读者此前可能从未读过,我希望读者能通过这些文章走进撰稿人的文学世界。

女性作家在侦探作家俱乐部一直发挥着核心作用。阿加莎·克里斯蒂本不该是会员,但她竟成了委员会一员;塞耶斯去世后,她继任委员会主席,终其余生。露西·马勒森以安妮·梅雷迪斯、安东尼·吉尔伯特为笔名写作,卡罗尔·里维特化名E.C.R.罗拉克,两人在俱乐部早期担任秘书,最近的继任秘书有玛丽·凯利和杰西卡·曼恩。二十一世纪初,P.D.詹姆斯、玛格丽特·约克等著名作家依然是会员,她们造诣卓著,对俱乐部不离不弃,是晚宴的常客,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因此,让莉莎·科迪撰稿,从女性视角就犯罪小说发表意见,似乎是人尽其才。

纵然时间重叠和空间限制在所难免,我的目标还是尽可能轻松自在地编辑稿件。当然,在题材方面,我们想包罗常见的疑案要素——阴谋、嫌疑人、案发地点——我们还想涵盖更多。所以,在这里仅选两个例子:我们让马克·比林汉姆思考单口喜剧和悬疑小说之间的联系,让斯特拉·达菲借鉴她的舞台经历提出建议,建言作家如何从即兴表演艺术中汲取营养。

许多个人和组织都表达善意、慷慨施援,没有这些,《侦探什么都知道》断不可能问世。感谢帮我整理书稿的每个人,尤其感谢那些帮我查找或收集潜在稿件的人,其中有奈杰尔·莫斯、约翰·柯伦、托尼·梅达沃、詹姆斯·豪尔盖特、德纳姆女士、丹尼斯·肯德尔,还有众多文学代理。我在努力获取版权、资料时,他们的帮助不可或缺,我特别受益于俱乐部自己的代理,大卫·海厄姆图书中介公司的乔治娅·格洛弗,以及那些在编辑过程中不吝出力的人,包括迈克尔·列文、迪·帕金,还有约翰·加斯。大卫·布朗(再一次)自证是一位杰出编辑,我非常感谢他和他在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的同事们,这本书凝聚着他们的心血。最重要的是,我要衷心感谢莱恩·戴顿和我在侦探作家俱乐部的其他朋友、同事,他们的友情和慷慨助力这本书由设想变成激动人心的现实。

马丁·爱德华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