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徐福接见
“白幡杆子”,是公孙廉私下里给那些白袍方士起的外号。
身为行伍中人,他见惯了铁与血。
也正因此,他素来瞧不上这些终日神神叨叨、只会耍些嘴皮子,还一身素白如同披麻戴孝的方士。
公孙廉嫌他们晦气,更厌其故作高深的做派。
他这外号起得既刻薄又形象,在随船的军汉中流传甚广。
“鹏越兄,你是说,徐福今晚要召见我们?”
船舱前。
陶九川闻言心头一震,睡意顿时消散大半,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千真万确!”
公孙廉拍着胸脯,声音压得更低,语气笃定地说道:
““白幡杆子”里管库房的老刘,上次被我灌醉了,从他嘴里漏的风,错不了!”
“他亲口跟我说,他们的那位‘君房先生’出关在即,点名要见你我二人。”
得到公孙廉的再度确定,陶九川眉头不由得蹙起。
徐福出关的消息他早有耳闻,却没料到竟来得这般快。
一想到自己昨夜才与他门下弟子起了冲突,今日这位方士首领就要召见。
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召见自己,是兴师问罪的下马威,还是别有目的的拉拢呢?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摇了摇头,把心中的诸多猜想抛之脑后。
说实话,对于这位操控着整个东渡计划核心的关键人物,自己也早就想一探究竟了。
或许…还能趁着此次会面,借机了解到那道门背后隐藏的秘密。
念头一起,胸口的岁史鱼骨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好啦,正事说完,别窝在舱里发霉了!”
“走走走,今日带你去认识个新朋友,保管提神醒脑!”
正思忖间,公孙廉蒲扇般的大手已经重重拍在他肩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待陶九川反应,这位行事干练的汉子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舱门。
公孙廉的脚下生风,带着他一路直奔船舷而去。
微凉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拂过,驱走了陶九川的倦意。
他们来到蜃楼号巨大的船体旁,眼前几艘负责运送补给的粮船正在缓缓靠近。
“这家伙,来得倒挺快。”
从部下手中接过两面令旗,公孙廉立于船沿,手臂有力地挥舞起来。
而就在他打出复杂精准的旗语后,对面的船上立刻有了回应。
“子疾兄!这边!”
他朝领头的粮船朗声喊道。
随着公孙廉的指挥。
不多时,粮船稳稳靠拢,跳板搭上。
人群中,一个身影敏捷地跃上甲板,向着他们二人走来。
此人,正是奉旨航行的三大军官之一,监弩司马百里骜,字子疾。
顺着他的方向,陶九川抬眼看去,不禁有些微讶。
只见这位掌管着船队核心武力,强弩部队的将领,竟无半点寻常武将的魁梧雄壮。
百里骜的身形略显瘦削,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皮甲,肤色偏深,像是常年曝晒在海风烈日之下。
然而,最令人难忘的却是他的那双眼睛,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散发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
“又是一个复姓。”
陶九川瞥了眼身旁的公孙廉,心中暗自嘀咕。
公孙,百里…虽说先秦复姓本就常见,但这船上执掌实权的将领,莫非都是复姓出身?
“哟!鹏越兄!”
百里骜的声音洪亮,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跟公孙廉打过招呼后目光落在了陶九川身上。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莽…堂堂的楼船都尉,何时竟与太史台的文墨先生走得这般近了?”
他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显然与公孙廉交情匪浅,言语间颇多调侃。
“哈哈,子疾莫要取笑!这位可是随船太史陶延舟,胸中颇有锦绣,非是寻常酸儒。”
公孙廉哈哈一笑,毫不在意的介绍道。
“延舟,这位便是监弩司马百里子疾,掌船队所有强弓劲弩,是咱们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特意强调了百里骜职责之重。
虽然百里骜的官职品级略低于公孙廉的楼船都尉。
但因其“监弩司马”之职直属朝廷太尉府,负有监察军备、弹劾不法之权。
所以,作为握有监军之柄的要员,百里骜的地位超然。
“陶太史,幸会。”
他主动对着陶九川微微拱手,目光依旧锐利。
“百里司马,久仰。”
陶九川拱手还礼,不卑不亢。
另一边,两船之间已经开始忙碌地转运粮草辎重。
而在百里骜的粮船上,除了米粮,还有一小群身着素净布衣的童男童女。
此时,他们正被方士指挥着,井然有序地踏上跳板,准备换乘到蜃楼号上。
就在这交接之际。
几名白袍方士簇拥着一人走了过来。
为首者,正是夜间主持那场月下祭祀的方士韩终。
韩终的脸色冰冷,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忿。
他将目光扫过正在交接的童男女,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公孙廉二人。
尤其是在陶九川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似乎包含着审视与隐隐的怨气。
昨夜密室入口的冲突,以及其他人在君房先生面前的告状,显然让他挨了训斥,此刻心情极差。
“百里司马。”
韩终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板的疏离,毫无温度。
“这批童女,需换下船西三号舱原定的那批。烦请贵部配合。”
说罢,他递过一枚刻有符文的桃木令牌。
百里骜面无表情地接过令牌查验,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军士照办。
可以看出,他对这些方士同样没什么好感,只是职责所在,公事公办。
“嗯?”
就在童男女队列的缓缓移动时。
陶九川突然敏锐地察觉到,身旁公孙廉的状态有点不对!
只见这位平日里豪迈不羁的猛将,目光死死锁定了队伍中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
女孩也看到了公孙廉,她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嘴唇翕动,唤了一声“阿哥”。
却不敢出声,只是用力地绞着衣角。
目送女孩的背影离开,公孙廉的拳头在身侧紧握,眼中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无力。
他死死盯着妹妹小小的身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要把满腔的怒火和不舍给咽回去。
一旁的百里骜显然知道些内情。
见状,他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公孙廉紧绷如铁的臂膀,低声道:
“鹏越,急什么,日子还长,再过些时日,令妹也终究是要上这艘大船的。”
他语气低沉,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无奈。
这三千童男女,不知牵扯了多少家庭的骨肉分离。
粮草很快交接完毕,童男女也已换乘。
任务达成百里骜不再多言,转身对公孙廉和陶九川抱了抱拳道:
“粮草清点无误,鹏越兄,陶太史,子疾还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带着粮船缓缓驶离。
而公孙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着那艘载有妹妹的小船,直到它变成海天线上的一个小点。
他沉默着,宽阔的肩膀似乎塌下去几分。
陶九川无声的陪在他左右,叹了口气,心中同样沉重。
这艘承载着帝王长生野望的巨舰,其下又掩埋着多少凡人的悲欢离合?
两人望着海面出神之际,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公孙都尉,陶太史,君房先生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