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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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纹

程雪的手指悬在琴键上,像蜻蜓试探将雨的湖面。阳光透过圣约翰大学彩绘玻璃,将少女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五线谱。林疏月站在钢琴旁,目光掠过她后颈淡青的血管——那里本该戴着银锁片,像孤儿院其他孩子一样。

“十六分音符要像风过麦穗。”她覆上少女的手背,指腹在升F键施力。琴声荡开的刹那,百叶窗外闪过黑绸伞的残影。那只耳缺的玳瑁猫蹲在冬青丛里,琥珀色瞳孔映出沈砚之的怀表链,正随着喂猫的动作晃成一道银弧。

林疏月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截获的密电里,“银弧”是军统上海站新电台的代号。

裁缝铺的铜铃响时,犹太女人安娜正用德语哼《野玫瑰》。月白缎子铺在案上,银丝绣的茉莉含苞待绽。“腰线收两分,开衩降一寸。”林疏月摘下珍珠耳坠,金属托底粘着微型胶卷,“下月初五宴会上穿。”

顶针划过缎面的沙沙声里,暗纹渐显——是日军码头的潮汐时刻表。安娜突然扯断丝线,针尖在襟扣处刺出摩尔斯码的“危”字。橱窗外的街道上,戴仲明的黄包车夫正用报纸遮脸,油墨未干的《申报》头条写着“大东亚音乐会盛大开幕”。

黑绸伞掠过橱窗,伞尖雨水在地上拖出蝌蚪状的暗号。林疏月推开后门时,沈砚之的怀表链缠住她旗袍盘扣。“戴仲明在查霞飞路的无线电。”他递过油纸包的圣饼,热气蒸腾间,奶香盖不住火药味,“今晚七点,带只野猫去犹太会堂。”

孤儿院的石灰墙渗出霉斑,像永远流不干的泪。程雪教孩子们折纸船,泛黄的乐谱被撕成帆。“林先生!”少女举起船,针孔密码在帆面投下细碎光斑,“像不像您说的落花拂水?”

储藏室的暗格里,安娜的尸体蜷缩如未出世的婴孩。喉咙插着缝衣针,染血的食指戳在《圣经》第19篇:“耶和华的律法全备,能苏醒人心。”沈砚之掀开书页,掏空的内层躺着鲁格手枪零件。“你的人还有九分钟。”他扯下程雪刚洗的床单裹尸,布料上的皂角香混进血腥。

林疏月抓住他腕骨:“为什么救我?”

表盘玻璃映出他半边冷笑:“你死了,谁给我弹真的《安魂曲》?”

下水道的老鼠啃咬着安娜的皮鞋跟。程雪把发烧的孤儿裹进旗袍,童谣哼到“采菱渡头风急”时突然哽咽。林疏月拧开伞柄,胶卷上的化学武器厂坐标被血渍晕成墨菊。沈砚之塞在暗格的字条遇热显形:“真相如猫,死过八次才敢活。”

四十年后的梅雨时节,林疏月用盲杖敲击无名碑。第七下,石板传来空洞回响。茉莉花梗塞入裂缝的瞬间,管理员老周的扫帚声惊飞野猫。当年的玳瑁猫已化作白骨,唯有少先队徽章在墓土里锈成红豆大小,刻着1937年南京的某个坐标——那里埋着为沈砚之挡子弹的人,也是教会他俄语“我爱你”的人。

教堂残垣上,最后一只信鸽掠过犹太会堂的破钟。风掀开云层,光柱正落在霞飞路1182号的门牌上,斑驳的“裁缝”二字依稀可辨,像首未写完的诔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