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星芒与暗潮(下)
审计组离开时,夕阳正把写字楼玻璃幕墙染成血色。林砚锁上办公室门,指尖还残留着报表上的油墨味。他摸出手机,给苏晚发消息:“今天辛苦你了,我晚点来换班。“对面秒回:“阿姨已经睡了,你先吃饭,别空腹喝咖啡。“附带一个猫咪喝咖啡的表情包,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他走到车旁,忽然看见挡风玻璃上夹着张纸条。展开时,几行歪扭的字刺进眼底:“别查了,对你没好处。“纸张边缘有明显的焦痕,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透着股刺鼻的烟味。
握着纸条的手渐渐发抖,林砚想起下午审计组长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财务总监在走廊里突然中断的电话。他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发动车子时,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紧抿的嘴角,像父亲生气时的模样。
医院病房里,苏晚正坐在床边看画册。听见脚步声,她抬头一笑,指了指床头柜:“给你带了三明治,便利店买的,还热乎。“林砚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想起她今天推掉了画展筹备会,喉咙突然发紧。
“我没事,“苏晚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比起这个...“她从包里掏出个信封,“下午有个快递员来送东西,说是给林明远先生的。“
信封上的字迹很眼熟,林砚拆开时,手突然剧烈颤抖——里面是张泛黄的照片,父亲穿着蓝色工服,站在“明远建材“的招牌前,旁边站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正是分公司的财务总监。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老陈介绍的生意,总算能给小砚攒学费了。“
“明远建材...是我爸以前的公司,“林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后来倒闭了,我一直以为是经营不善...“苏晚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带着铅笔灰,像他小时候在父亲工具箱里摸到的粉笔末。
凌晨两点,母亲在睡梦中发出呓语。林砚替她盖好被子,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他大学录取时拍的全家福,父亲笑得那样骄傲,手里还拿着工地发的搪瓷杯。他摸出怀里的纸条,在手机灯光下又看了一遍,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个漫长的拥抱,想起他说“对不起“时颤抖的声音。
“苏晚,“他转头看向在沙发上打盹的女孩,“我想查清楚。“她睁开眼,眼神清明:“我陪你。“简单四个字,却像块压舱石,让他动荡的心渐渐平稳。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在旧书店和档案局之间穿梭。林砚在泛黄的工商资料里找到“明远建材“的注销记录,注销原因一栏写着“法人卷款跑路“,而法人姓名正是财务总监陈永明。苏晚则在图书馆查到当年的新闻:“本地建材公司涉嫌豆腐渣工程,负责人失联。“
“你父亲的公司只是空壳,“苏晚指着电脑上的转账记录,“所有资金都流向了陈永明的私人账户,他用你父亲的名义贷款、接项目,出事后就让他背锅。“林砚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想起父亲生前总说“做工的人,最讲究良心“,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第五天,母亲终于出院。林砚把她安顿好,看着她在父亲的相册前坐下,轻轻抚摸照片里男人的脸,忽然想起审计报告里的异常款项——那笔所谓的“设备采购款“,正是当年陈永明卷走的贷款利息。
“小砚,“母亲忽然开口,“你爸走前那晚,一直在说'对不起'...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从相册里抽出封信,信封上写着“给阿芳“,是父亲的字迹。
林砚展开信纸,父亲的钢笔字力透纸背:“阿芳,要是我没撑过去,别去找老陈,他说会帮小砚找工作...那些债我来背,别让孩子知道,他要当体面人...“字迹在中间晕开一块,像是泪痕。
信纸从指间滑落,林砚想起陈永明每次见到他时虚伪的关怀,想起他推荐自己进苏氏集团的“好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苏晚捡起信纸,轻轻叠好放回信封,她的动作那样轻,仿佛在抚平一道陈年伤疤。
“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林砚望向窗外的梧桐树,月光正穿过枝桠,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阳光,想起苏晚画里的金色河流,忽然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份策划案。
“明天去总部,“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不仅要提交项目,还要提交审计报告。“苏晚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破云而出的阳光,照亮了他眼底的阴霾。
深夜,林砚坐在书桌前,打开父亲的《平凡的世界》。书页间掉出片梧桐叶,叶脉间的纹路清晰如昨。他摸出苏晚送的笔盒,在策划案扉页写下:“致所有在暗夜里种树的人。“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父亲在天之灵的回应。
他知道,这场仗不会容易,但正如那棵移植的梧桐树,即便根系曾被背叛的利刃刺伤,依然能在真相的土壤里重新扎根。而他心中的光,早已不是单靠回忆支撑的残烛,而是苏晚递来的火把,是母亲藏在槐花酱里的温柔,是父亲用生命刻进年轮的坚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砚拨通了总部纪检部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窗外的第一颗星正在天幕上闪烁,像父亲当年挂在工地上的警示灯,虽然微小,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