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甲骨焚城
太平间的冷气像蛇一样钻进裴远的衣领。子时刚过三分，整个医院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右手握着那面青铜镜，镜面不时闪过青铜色的光斑，在走廊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北角...“裴远默念着，推开太平间厚重的金属门。冷雾中，三排不锈钢停尸柜泛着幽蓝的光。最北侧的角落放着一张轮床，上面盖着白布，轮廓凹凸不平，像是堆满了碎石。
青铜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镜面浮现出燃烧的宫殿，黑烟里飘满刻着文字的碎骨。裴远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甲骨文的笔画在他眼中自动重组为现代文字——“妇好墓东南，三牲祭“。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作为医学院毕业生，他从未接触过甲骨文研究，但这些文字就像母语一样自然浮现在脑海。
白布下传来细微的“咔嗒“声。裴远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掀开一角——
尸体已经结晶化了。那个古董商全身变成了半透明的青铜材质，皮肤表面布满细密的甲骨文刻痕。最骇人的是他的面部：嘴巴大张着，舌头变成了一根青铜钉，钉尖上串着三片微型龟甲。
“时瘢成熟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裴远险些摔掉镜子。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脖子上蔓延的青黑色纹身在冷光下像活物般蠕动。是照片里1976年站在祖母旁边的人！
老者走近时，裴远闻到了浓郁的檀香味，混合着某种古老药材的气息。“第二代失败了，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尸体表面的甲骨文，“看，武丁时期的占卜辞。“
裴远不由自主地念出尸体腹部最大的刻辞：“癸卯卜，争贞：旬亡祸？王占曰：有祟...“念到一半突然顿住，“这是商王武丁时期的卜辞！但为什么会在——“
“在你的患者身上重现？“老者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因为时瘢是活的。它会寻找最合适的宿主，重现那段历史。“
他突然掀开整张白布。尸体胸口以下完全变成了青铜鼎的形状，内部堆积着灰白色的碎骨。裴远胃部一阵痉挛，他认出那些是人的指骨，每根骨头上都刻着文字。
“他要完整重现殷墟YH127甲骨窖藏。“老者从口袋掏出一把青铜小刀，“现在，取你的第一份样本。“
没等裴远反应，老者突然划开他右臂的仕女刺青。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出现，反而流出了闪着星光的青铜色液体。老者熟练地用玻璃片接住几滴，液体立刻凝固成微型甲骨片的形状。
“很好，记忆置换已经开始了。“老者端详着玻璃片，“你现在能读懂甲骨文，是因为获得了商朝贞人裴远的记忆碎片。“
裴远踉跄后退，撞上了停尸柜。柜门弹开的瞬间，十几具结晶化的尸体滑落出来——每具都呈现出不同朝代的特征：汉代的玉衣、唐代的三彩釉、宋代的青瓷纹...他们的共同点是右手食指都变成了青铜色。
“他们都是...“
“前几代人柱，或者说，失败品。“老者拾起一片从裴远手臂取下的“甲骨“，上面浮现出新的文字：“丙寅卜，远贞：三日后焚第三十二人牲“。
镜子突然发出刺眼的青光。裴远看到镜中的自己右眼变成了青铜材质，瞳孔里闪烁着星图。老者的声音忽远忽近：“时间到了，第一次穿越会有点疼...“
太平间的地面变成了流沙。裴远感到身体被撕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最后一丝清醒意识里，他看见老者脖子上蠕动的纹身组成了一个清晰的图案——四神环绕的沙漏。
剧痛。
裴远在甲骨焚烧的焦臭味中醒来。炽热的空气灼烧着肺部，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他跪在巨大的青铜甗前，身旁的贞人正将刻着文字的龟甲扔进火中。
“第三十二人牲，问东夷战事。“戴着黄金面具的祭司递来青铜钺。裴远惊恐地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古老的商朝雅言。
更可怕的是视野的变化——他的右眼能看到常人不可见的东西：每个贞人头顶都漂浮着半透明的文字，记载着他们在现代社会的身份。那个正在焚烧甲骨的老者，头顶赫然写着“2023年，北京某三甲医院主任医师“。
“杀我...“
微弱的呼唤来自祭坛右侧。裴远转头，看见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男子——商朝版的自己！那人抬头时，右眼是正常的血肉之躯，而左眼...裴远浑身发抖...那分明是他上个月移植的角膜，来自一个车祸捐献者。
“杀了镜像体，你就能获得他的时间。“祭司的声音直接在大脑中响起，“否则你会像前几代一样，变成时瘢的养料。“
裴远握紧青铜钺走向自己的镜像体。对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的渴望。“记住...“镜像体用现代汉语低语，“时瘢是记忆的伤疤，我们都在重复同样的错误...“
钺刃落下的瞬间，裴远右臂的仕女刺青突然活了过来。仕女手中的酒壶倾倒，流出青铜色的液体渗入他的血管。海量陌生记忆涌入：他现在知道如何用蓍草占卜，却忘记了怎么使用智能手机；能背诵整篇《汤誓》，却记不起未婚妻的手机尾号。
镜像体的血没有渗入泥土，而是化作青铜色的雾气被仕女刺青吸收。裴远感到一阵饱足感，仿佛吞下了整条星河。祭司满意地点头：“很好，你获得了他在这个时代的三天时间。“
夜幕降临时，裴远被带到一处地下洞穴。墙壁上嵌满了青铜镜，每面镜子里都映出不同时代的场景。最中央的镜面显示着现代医院的太平间——老者和几个白大褂正将他的肉身放入停尸柜。
“每次穿越，你的现代躯体就会进入假死状态。“祭司指着镜子，“时瘢成熟前，你必须收集足够的记忆碎片，否则...“
镜子里的画面突变：太平间里，裴远的肉身开始结晶化，皮肤表面浮现出甲骨文，最终变成和那些失败品一样的青铜雕像。
裴远在噩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商朝的茅草屋里。右眼的青铜瞳孔自动对焦，显示出半透明的倒计时：71:59:48...他只剩下三天时间解开第一个时空谜题。
屋外突然传来骚动。裴远冲出去，看见夜空被火光染红。远处的甲骨档案库正在燃烧，数百贞人抱着刻辞龟甲奔逃。在冲天的黑烟里，他清晰地看见几个穿着现代白大褂的身影，他们脖子上的四神纹身正发出诡异的青光。
“时守者...“裴远无意识地念出这个陌生词汇，右眼突然刺痛。倒计时加速跳动，71小时变成了70小时。他意识到，仅仅是认知到这些时空监管者的存在，就在消耗宝贵的时间。
一片燃烧的龟甲飘落在脚边。裴远捡起来，上面刻着的卜辞让他血液凝固：
“癸未卜，远贞：王梦妇好不唯孽？“
这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甲骨文记载，询问商王武丁是否做了关于妻子妇好的噩梦。但诡异的是，龟甲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第三代人柱必死于开元十二年“。
裴远右臂的仕女刺青突然灼烧起来。仕女的面容变成了祖母年轻时的模样，她手中的酒壶倾倒，流出的不再是青铜液体，而是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