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诏狱起步,永乐权柄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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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火

这几日,辛诚潜伏在“听泉居”二楼之中,日日守望景川侯府的后门动静。除了几名着便服之人频繁进出外,侯府内始终风平浪静,帘不动、墙不裂,毫无异象。

一连三日皆如此,沉得令人心生疑窦。

直到第四日清晨,天色方亮,城南大门忽传来鼓号齐鸣之声。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由南而入,旌旗猎猎,仪仗整肃,官兵左右开道,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人群之中,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进城了……这回成都府怕是要清肃一场了。”

“你真当这是朝廷的钦差,不还是一个个官官相护?除非这次来的是阎王爷!”

议未终,街道便被官军清扫干净,喝骂驱赶如驱飞蚊。数百步内不许行人近前,街道上顿时只余甲士列队、鼓手肃立,气氛压抑如石。

车马停在宣德坊口。

一名身着朱红官服、脸色阴沉的老者正是老尤——代替詹徽坐在马车里。

忽然,一道白影自街旁屋檐飞掠而下,身形快如疾电,一柄三尺长剑破风而至,直刺马车!

“有刺客——!”

守卫高喊未毕,剑锋已破帘而入,直取车中人。

“噗嗤!”

剑尖刺入左肩,鲜血如注,老尤一声惨叫,整个人被刺得横撞车壁。

“护驾!”

刀光闪烁,马车周围一片混乱。官兵迅速围拢,将那白衣女子扑倒在地,五人合力才将她死死压住。

老尤捂着血肩,被侍从扶下马车,疼得满面冷汗。他强撑着站稳,厉声喝问:“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你可知刺杀钦差,是何等重罪——”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愤怒如火,发髻凌乱,口中厉声高呼:

“我们白莲教,就是要杀尽你们这些狗官——还需什么理由?!”

话音未落,一旁一名将领已拔刀而出,冷哼一声:

“与其啰嗦,不如就地正法!”

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刀已然斩落,只听“噗”的一声,那女子人头落地,鲜血溅在石砖之上,染出一滩诡红。

“教匪竟然猖狂至此!杀得好!”有兵卒高声附和。

老尤皱眉不语,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半晌才咬牙道:“你杀得倒快!本官问话还未完,你动手作甚?”

那将领抱拳沉声道:“卑职黄奇,现任成都府守备营副将,奉命协防钦差进城。此匪咆哮无状、意图再犯,卑职不敢延误军机,故擅自行事,若有罪责,请钦差治罪。”

老尤看着地上无头的尸体,半晌无言,只得冷哼一声,转身上车:“罢了……本官这伤,怕是要留疤了。”

车帘缓缓落下,城中官道重新肃静。

黄奇亲自驱马在前,取代原先护卫,带领马队缓缓驶向城中西隅。队列虽未再鸣锣,却不减威仪,百姓远远避让,不敢上前窥探。

辛诚伏在听泉居二楼暗窗后,眼见车队拐入景川侯府正门巷道,知人已至,不敢怠慢,急忙收拾纸帛,提包下楼,欲往济民堂,接回那对母子,做事证之用。

正踏出街口,远处忽传来一阵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快提水来救火啊!”

街头巷尾皆起人声,辛诚一愣,循声望去,只见城北方向烟柱腾空,黑云翻涌,竟直直升起在他所熟悉的一角。他心头一震,顿觉不妙。

“……是济民堂!”

与此同时,景川侯府门前,老尤刚刚自马车中下身,甫一抬头,便见远方烟火冲天。浓烟卷动,似有火光乍现。

他皱了皱眉,回身看向一旁的黄奇:“黄守备,这是怎么回事?”

黄奇脸上掠过一丝迟疑,旋即拱手答道:“禀钦差大人,近日天干物燥,府中民宅偶有失火,此事应不足为虑。想必已有兵勇前去灭火,大人无须惊扰。”

老尤点点头,袖手不语。

门吏早已开门迎候,黄奇当先引路,众人鱼贯而入。

而此时,辛诚在街头望着那节节升高的黑烟,脸色彻底变了。脚下如生风,提步就奔向城北——

济民堂所在之地。

辛诚站在燃烧的济民堂前,烈焰卷空,焦木噼啪作响。街头百姓四散奔逃,也有人拼死提桶泼水,徒劳地对抗这片火海。

他顾不得许多,脱下商袍,露出贴身的轻甲。虽不属任何制式,却是他多年江湖奔波的护身之物。此刻,他一并丢在一边,赤手接过一只水桶,浇湿全身,猛地冲入火场。

“罗大夫——!”

前堂已成焦土,浓烟呛得他几欲窒息。烈焰在脚下翻卷,他拨开一根已被烧得发脆的梁柱,灰烬扑面,迷得双目生疼。

“罗大夫!”

他奔入后堂,那曾是救人之地,如今亦被烈焰吞噬。木料爆裂,瓦片崩坠,火光下空无一人,连一具尸骸也无。辛诚心中突生疑窦,若真有人遇难,又岂会连骨都不留?

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辛大侠……”

他猛然回神,侧身撞开一扇半塌的门,冲入院中。只见罗大夫靠在井台旁,手捂着胸口,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罗大夫!”辛诚疾步过去,欲为他止血,却被老者抬手阻住。

“别白费了。”罗大夫气若游丝,眼中仍带一抹凛然,“老夫身为医者,自己明白……你且听我说——”

“是谁干的?”辛诚咬牙问道。

“咳咳……是那群官兵。说是钦差入城,要肃清不法之人。执事卖了我,领了赏银……我早知有此一日。”

“是我害了你……”辛诚眼中血丝毕现,握住那只已经冰凉的手。

“不是你的错。”罗大夫微微一笑,从怀抱之中掏出了十两银子还给了辛诚,神情中竟透出一丝释然,“老夫年已古稀,能为百姓尽一分力,死亦无憾。那对母子,我早已送去我城北三里处旧宅……快去——”

话音落下,老者终于闭上了眼,眉目安然。

辛诚垂首片刻,旋即抬头,目光陡然森冷。他抱起罗大夫的遗体,踉跄着走出火场。街上已聚满百姓,见他怀中那具老躯,许多人跪倒在地,哭声此起彼伏。

“罗大夫……你怎么就走了啊!”

“好好的济民堂……说塌就塌了!”

辛诚将尸体轻轻放在一名白发老妪怀中,目光低沉:“大娘,先替我看顾罗大夫的身后,我还有事,要去去就回。”

言罢,他转身回到济民堂门前。此刻火势已息,只余焦土残砖。那扇旧木匾额,早已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辛诚沉默地披上那件铠甲,背起那杆折叠长枪。一步步踏过余烬,头也不回,向着城北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