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悬壶之争
暮云低垂,漏下一缕残阳,将屋檐拓在雪地上。
墙根埋着的药渣余温尚存,白汽顺着墙攀上屋檐。
此刻,另一处院子传出阵阵低语。
“母亲,她鬼鬼祟祟,定是没安什么好心。”
锦鸾阁中,苏若鸢站在方氏身后绞着帕子,语气中满是不屑。
苏若鸢便是方氏所出之女,苏若芩的妹妹,方氏入府前就生了她。
父亲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却让她从小养成骄纵的性子。
母亲又时常有意无意让她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免得被姐姐夺去宠爱,这让她对苏若芩充满敌意。
她今日着一身粉色袄裙,领口袖口都缀着白兔毛,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
但此刻,她脸上全然没了平日里单纯无害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狠厉。
方氏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雪景陷入沉思。
自苏若芩落水醒来,她就觉得这丫头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苏若芩,总是唯唯诺诺。
而如今,总感觉眼神里多了些什么,让她隐隐不安。
“母亲,她醒来便去买药,您说她买的什么药?莫不是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苏若鸢凑到方氏身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眼底浮着寒光。
方氏白了她一眼,“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早上管家来报,说她要调理身体,支了些银钱,可我总觉得她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说着瞟向一旁的南星,“你说她自回府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南星连连点头,又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回夫人,大小姐自早上回府就没出过房门,午膳倒是用了些,晚膳送过去都没动过呢。”
方氏眼珠一转,这个曾经任她拿捏的苏若芩,如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又难以捉摸。
想到她如今竟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方氏就一阵烦躁,皱起眉,将护甲重重扣在窗上。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放缓,哼了一声,“且先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她既然去买药,想必是要做些什么。”
说着,方氏用眼角余光瞟向南星,“你且什么事都别做,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有什么特别的,立刻回来禀告。”
晨光初露时,檐角青瓦坠着未晞的露珠。
苏若芩踩着更鼓声踏入松鹤堂,素色裙裾扫过石阶缝隙间新冒出的草芽,惊起几只蛰伏的蚱蜢。
她今日特地早起来为祖母熬药。
药炉支在雕花漏窗下,竹影将晨光筛成碎金,正巧撒在她翻动瓦罐的指间。
偷换的草药悄然掩进斑驳的光影里。
药香传出时,府中众人依照惯例来向祖母问安。
苏镇远踩着青石板上凝结的晨露踏入院中,他虽已年过不惑,却仍保持着文官特有的清隽气质。
这位世袭定国公爷自少年时,就被父亲强按在翰林院修书,硬是把将门虎子磨成了官场里圆融的玉如意。
他能世袭国公之位,皆因父亲是开国功臣。
老太爷深谙官场之道,为避免功高震主,主动让后人弃武从文。
而如今,他在礼部已升任尚书。
他负手立在廊下,目光掠过长女时如同扫过廊柱上的雕花,只是看了一眼,便进屋关心病重的母亲。
他默许了方氏母女对长女的压制,毕竟比起木讷的长女,懂得在宴席上弹奏《绣阁调莺》的幼女,显然更合他维系家族荣光的心意。
苏若鸢一进门就看到苏若芩在廊下熬药,她嘴角一勾,笑容却不达眼底。
她款步走到苏若芩身侧,轻声道:“姐姐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声音娇柔婉转。
见苏若芩没有动作,她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愤怒,随即又一脸无辜,“妹妹听说姐姐落水昏迷了几日,可把妹妹心疼坏了。偏那李家小姐日日找我吃茶,又推脱不得,一时不得空,所以才没来看姐姐,姐姐莫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好姐姐,都是鸢儿的错,你就原谅妹妹这一回吧。”,说着作势要攥起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苏若芩心中冷笑,那李家小姐便是左副都御史之女李蕴骄,是苏若鸢的手帕交,经常来府里找苏若鸢,跟她一起捉弄原主,此刻拿她做幌子,实则就是在拐着弯说她不明事理。
不过她也不想多费唇舌。
她面色平静地拨弄着药罐下的炭火,良久,才缓缓开口,“妹妹言重了,不过是些小事,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妹妹既然有自己的交际,当然不必为我分神。”
苏若鸢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暗自腹诽:“装模作样,不过是个不得宠爱的,还在这端架子!”面上却依旧楚楚可怜,“鸢儿怕姐姐误会,心中一直愧疚难安。对了姐姐,你今日怎么亲自来为祖母熬药?”
苏若芩抬眸,平静地看向苏若鸢,“祖母对我疼爱有加,我不过是略尽孝心。”
苏若鸢皮笑肉不笑,“姐姐真是孝顺!”
苏若芩并未理会,只专注地看着药罐。
不多时,她小心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端进祖母的房间。
她扶起祖母,温声道:“祖母,该喝药了。”
就在苏若芩快要将药递到祖母嘴边时,苏若鸢突然从一旁扑上来,像是脚底打滑不小心从身后撞到了苏若芩。
药碗啪的一声碎开在地,汤药洒了一地。
苏若鸢故作惊慌,“祖母、姐姐,你们没有烫到吧?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方氏惊呼一声,忙用帕子遮住嘴,“鸢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又满是歉疚看着一旁的苏若芩,“芩儿天没亮就起来给母亲熬药,你弄撒的哪里是药,是芩儿的一片孝心啊……”
说完叹息着抖了抖帕子,轻轻拭去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泪。
“老爷夫人!”话音未落,一旁的南星却在此时扑通一声跪下,眼里满是惊恐之色,“老爷,夫人,老夫人,此事不怪二小姐,是奴婢……奴婢看大小姐这几日一直在房中调配草药,又不见煎来给自己服用,便悄悄跟着大小姐,谁知,谁知竟看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