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交易
刺客迅速将匕首从尚沉月手中抽开,见目的达成,意味深长地向着琅琊阁端详了片刻,转身准备撤离。
叮!
随着巨响,一把缠着绷带的武器斜着插在了刺客身前,赫然就是尚雨柔背后的那把。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的愣了一会,但不敢多做停留,晃身想要从如立柱般的武器旁闪出,但冲出的一刹那被闻声赶过来的护卫迅速按住,并用佩刀抵住他的脖子。
尚雨柔从琅琊阁跑了出来,赶忙冲到尚沉月身旁,扶起了因抽离的惯性而倒地的尚沉月。
“少爷,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尚沉月缓缓起身,本该因刀片划伤的手此刻却散发着琥珀色的光芒,定睛一看先前觉醒的咒印此刻竟实体化以蜷缩着的姿态护着尚沉月。
“刀上附着的毒素是你的能力吧…”尚沉月褪去手中的实体化咒印,化成琥珀色的光粒子向上空飞去。
刺客不语,只是在心中暗自震惊他怎么知道刀上浸满了毒素,甚至推测出那毒素是自己的能力。
正在他恍惚之际,一道来自于琅琊阁内部的暗流突然刺激住他的神经。刺客仿佛是得到了某种命令,眼神再次变得坚毅。
这细微的一幕还是被尚沉月尽收眼底,他眯起眼看向旅舍方向,随即抬起手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刺客抽出护卫无暇顾及的那一只手,指向掉落在身侧的毒刃,随即毒刃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立住,转瞬腾空,朝着尚沉月飞去。
尚雨柔眼看不妙,缠在手腕处的暗丝被她用力一扯,连同着暗丝末端接着的武器一并飞出,想要挡住这一击,但为时已晚,毒刃已飞至尚沉月毫厘之间。
尚沉月再次呼出实体化法阵,但这次比先前的更大,足以触碰并抵挡飞来的刀刃。但他没有选择硬生生接下,而是一个侧身使刀刃擦过并径直钉向聚满玄衣护卫身后的墙板上。
因为他总觉得这次刺杀与这群人有什么联系…
玄衣护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但终究训练有素,当即分作两列,为疾袭而来的毒刃让出一条通路。
尚沉月不紧不慢的向着中间走去,拔下插在墙板上的毒刃。刺客目睹着,满脸不可置信。
刺客哪知道尚沉月在第一次抵御毒刃时就已经得知并复制了他的能力,要是没有这层因素的话,触碰刀柄的那一瞬间毒素就会渗入皮肤进而影响全身。
“你是想说为什么我可以徒手取下毒刃吗?如果我没错的话这毒并不致命,你只是想让我处于虚弱的状态。”尚沉月慢步走至刺客身前,弯下腰看着他,“看来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参加不了武式会,是谁派你来的?”
这不只是单纯的一场刺杀,刺客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份,而目的也远远不止参加不了武式会这么简单。自己从小就处于家族的监视之下,行为举止都有分寸,自然也不会有仇家,又会是谁呢…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尚沉月转过刀柄,指向玄衣护卫们:“是他们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而玄衣护卫们也纷纷抵住腰间的配剑,随时准备出手。
“少爷…”尚雨柔有些担心地抓住尚沉月的衣袖,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撼动不了这么多人,但是她依旧紧握着刚刚握在手中的武器。
尚沉月向尚雨柔使了个眼色,表示不用担心。既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肯定不会对自己动手,他在赌,赌那个藏在琅琊阁的人会不会鱼死网破。
剑拔弩张之际,琅琊阁中出来一个年轻人,以一种示好的态度对着尚沉月说道:“公子误伤了和气,我家少爷说他想请您这位来自东南方的客人喝杯茶。”随即他向着玄衣护卫们招了招手,“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公子让个道!”
尚沉月见对方并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态势,便起身随着那个年轻人进入琅琊阁,他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敢对尚家人下手。
“老实点,别耍花样!”尚雨柔将缠着绷带的武器抵在年轻人下颌,缠绕的绷带间透出森冷寒芒,令那年轻人浑身一僵。他慌忙举起双手,泛白的指节微微发抖,裸露的掌心朝外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片刻后,年轻人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这处贵宾室陈设考究,唯有身份显赫者方有资格在此落座。
贵宾间茶几旁端坐着一个穿着经过珠宝点缀过的玄色长袍的年轻男性。
他的面容像被月光反复漂洗过的白绢,敷着用寒食散调配的铅粉。晨光斜切过侧窗,血管下青紫色的脉络尽现,如同冰层下游移的蛇影——那是五石散侵蚀脏腑的征兆。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我很喜欢这句话。”他缓缓开口,并用茶壶冲泡着茶叶,“上好的茶水,公子不试试吗?”说着便将那杯水递到尚沉月面前。
尚沉月没有接过,而是落座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我怎么知道这杯水里,有没有被你下毒。”
那人盯着尚沉月的眼睛,没有表现出怯色,而是放声大笑了起来,并为自己泡上一杯,无视温热一饮而下,“要是我真想对你动手,我的护卫,包括我…”说着轻点头示意尚沉月看向窗口——方才事发地的全况一目了然,“你还觉得会有命上来和我喝茶吗?”
尚沉月不语,接过那杯水,小酌了一口,“摆这么大阵仗还不想置我于死地,你的目的是什么?”
“要是我说我想呢?”那人用手撑住桌面,伴随着光阴将面部完全显现出来,这得以让尚沉月观测到他的神态。
气氛变得安静下来,仿佛下一秒那人就会变成一条毒蛇啃咬尚沉月的命脉。
“只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停留在了想法这个阶段,我相信尚家的小少爷不会这样轻易失败吧?”那人不袆地呼出了他的身份,但都处于尚沉月的意料之中。停留了片刻,那人继续道:“这次武式会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合作就拿出这个态度?”与其说是气愤,尚沉月更多的是不解。若是想要合作,那为什么是以刺杀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不打不相识吗?那这脑回路怪清奇的。
那人并没有接过尚沉月的话茬,转而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上一届武式会有个天才,他打遍楚地无敌手,到了武式会不到半天就被淘汰了。”
尚雨柔听的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武器就想砸桌子,却被一种无形的力抓住了。
“小姐稍安勿躁。”那人处变不惊,依旧为自己泡了杯茶,“就是因为学子们都听说武式会来了个天才,所以才联合起来处心积虑地想淘汰他,就连他的队友背刺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的身份想提前将我抹除,是这样吗?”
那人笑笑不说话,随即抿了口茶。
“杀人啦!”楼下传来一阵惊呼。
尚沉月起身冲至窗口,只见政都护卫感受着刺客的鼻息,发现已经凉了气,而刺客的脖颈处,出现了一个不算小的血窟窿。
“请公子考虑一下我的请求。”楼下发生的事显然是他的手笔,这明摆着是威胁。
尚沉月与尚雨柔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刚刚的处境,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贵宾间的房门被打开。
“表哥,抢走我的客人起码也要跟我说一声吧。”来人尚沉月再熟悉不过了,是他的发小,同时也是当今执政官之子齐桓。
齐桓就站在门口处,等待着那人的回复。
“我是在请这位朋友喝茶呢,若是有事,请自便。”那人笑了笑,鹰钩般的眼睛此时更是显得锋利了起来。说罢齐桓便用头指向外面,示意尚沉月一行人随借一步说话,尚沉月见状拽着尚雨柔就向外走去。
待三人走后,那人招呼着一名玄衣护卫上楼。“断气了是吧,将这人在荫城的家人找出来,避免落下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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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不少。“齐桓指尖摩挲着衣袖,目光却细细描摹尚沉月的眉目。街道上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又见当年那个攥着使徒衣角、顶着云纹小帽的小男孩——大了几码的锦衣里总鼓着饴糖的稚童,如今竟成了遇事处变不惊的大人。
尚沉月抬手遮住左颊,耳根泛红却仍不忘用另一只手整理发型:“就你蹿得跟白杨树似的,我要还跟当年那个矮冬瓜一样,岂不跌份?”
听着尚沉月的回复,齐桓喉间滚出石滩撞浪般的闷笑,双手无意识学着尚沉月整理头发:“不扯这些了——”尾音忽地沉在暮色里,下颌线陡然绷紧,“说正事。”
尚沉月也应过他的话,悄悄放下拦在面部的手臂,“贵宾厅里那个人是谁?”
“是我的表哥,也是当今太尉的爱孙——宋择晏。”
宋择晏,这名字不太熟悉,但对他爷爷有所耳闻。宋合进,当今太尉,官至公爵,仅次于使徒族群的皇爵。权势通天,与他有过节的政敌全都下落不明。他武的一手好刀,以灵能铸成的武器让人闻风丧胆。话说他的发迹并不是靠这些,而是靠他的妹妹——先执政官的妻子,齐桓的奶奶。
那么这么说来刺客的死因就明了了,宋择晏大概是继承了宋合进的灵能,借助刺客卧地的影子,以暗影之力洞穿他的脖颈。
“蓄谋刺杀使徒一族可是死罪,廷尉那边不去深究吗?”
“不会的。”齐桓无奈地摇摇头,“九卿已经无法制衡宋氏家族了,近几年舅公的势力渗透进朝廷的方方面面,父亲的权利…实则已经被半架空了。”
“他不会受到神观台法则的惩治吗?”尚沉月有些不可置信,紧闭在家使他不能接收到外界的消息,没想到政都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没用的,在一定程度上来讲,舅公算是制衡老派官员、对朝廷有功的大臣,只能辨别忠奸的神观台是无法检测到的。爷爷执政时期就存在过这种问题,以至于孕育老派官员这么一个庞大的群体。舅公,说他是未来的老派不足为过。”
尚沉月沉默,宋择晏的出现仿佛是把他拉入到了一个权利纷争的大舞台。尚家作为除执政官齐家以外最大的使徒,拉结尚家似乎是宋氏爷孙最大的选择,而今天所展示的一切既有照会也有威胁。作为执政官这么一个权利中心,为了跳脱这种官员对立、一派独大的恶性死循环,自然也是要尽全力的到尚家支持的。
虽说不想相信,但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惑:“所以你前来救场,是为了拉拢尚家吗?”他不愿意相信齐桓变成了这般势利的人,虽说拉拢尚家是正确的选择,但是齐桓在他心中以挚友为中心的美好面具就被打碎了。
齐桓沉默片刻,眸中黯淡一瞬,旋即勉强浮起一抹笑意:“大哥英年早逝固然可惜,但三弟满腹经纶,幼妹天资卓绝。我算是庸常之辈,先不要说执政官之位落不到我头上,纵是权柄相争——”他垂眸拂去衣襟落花,“我又何必自寻烦恼,你说是吧小月?”
尚沉月闻言垂眸,指尖无意识攥紧华衣衣角。他本不愿疑及总角之交,更未料竟触了对方逆鳞——执政官嫡长子齐子昂的殇逝始终是齐桓喉间哽着的一根刺。“齐桓...”喉结轻滚间声音已染了涩意,“这几天发生太多事让我精神太过紧张了,我...”
未尽之言被修长手指截在唇畔。齐桓虚掩他口,眼尾却弯作月牙:“亏得我早将小旋诓去西苑陪母亲赏花,要是让她听见你这般猜疑——”尾音拖长半寸,似笑非笑睨他,“怕是连冬季护城河冰面都要哭化了。”
所谓小旋,正是齐氏幺女、封号平陵公主的执政官掌上明珠齐妙旋。还记得那年私带她溜出宫闱数日,被作为其父亲的执政官好生训斥了一番。谁也想不到金枝玉叶非但不恼,从此尚沉月身后便缀了个雪团儿似的小尾巴,连他翻墙和齐桓打蹴鞠都要提着裙裾跌跌撞撞追上来。
尚沉月屈指推算,碧玉年华的少女该已褪尽稚气,不知道那总爱揪着他袖角讨糖吃的小丫头,如今可还记得翻墙攀柳的旧路?这般想着,竟生出几分时势变迁的怅惘。
“先不叙旧了,父亲交待的差事可耽搁不得。”齐桓屈指叩了叩尚沉月的肩头,金丝护腕在暮色里闪过流萤似的光。
尚沉月反手扣住他腕间,还在为刚刚的事抱着歉意:“有什么事连我都留不住你?”
“秘密——”齐桓忽地凑近他耳畔,“从现在开始琅琊阁十二时辰都会有有玄甲卫戍守,我那好表哥的暗桩应该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尾音化作一声无奈的嗤笑,广袖翻卷间人已退开三丈,踩着护城河粼粼波光倒行而去。
目送那道绛紫身影没入垂柳烟波,尚沉月想到了什么,唇角噙着未散的笑意蓦地凝住。长风掠过箭袖猎猎作响,他忽然朝着河岸厉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出现在这?”
齐桓半侧过脸,随风吹拂的发丝扫过微挑的眉峰。他并指抵在唇间作传音状,清越嗓音混着浪涛声碎成珠玉:“尚家公子单枪匹马破五阶刺客的英姿,现在怕是已经镌在政都八百坊市的皮影幕布上了!”
云蓝袍角忽被疾风掀起,尚沉月扶住城墙雉堞的指节猝然收紧。耳畔忽闻玉磬清音,恍惚又见宋择晏执壶倒水,苍白面孔下渗出冰泉般的沉吟:“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水入杯中的声音淅淅沥沥,竟与此刻河畔柳哨声重重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