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严沧浪云:“学诗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若入门一误,即有下劣诗魔中之,不可救矣。”[一]古人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亦言宗法之不可不正也[二]。五古以神骨气味为主,逾古淡则逾高浑,火色俱纯,金丹始就,故不可染盛唐以后习径,戒其杂也。七古以才气笔力为主,逾变化逾神明,楼阁弹指,即现虚空[三],故不妨兼唐宋诸家众长,示其大也。盖五古须法汉、魏,及阮步兵[四]、陶渊明、谢康乐、鲍明远、李、杜诸公,而参以太冲、宣城及王、孟、韦、柳四家[五],则高古清远,雄厚沉郁,均造其极,正变备于是矣。七古以杜、韩、苏三公为法,而参以太白、达夫、嘉州、东川、长吉及宋之六一、半山、山谷、剑南,金之遗山,明之青丘,皆有可采。挥洒凝练,整齐变化,备于以上各家。善取兼师,集众妙以自成一家可也。五律以杜为法,参以太白、襄阳、右丞、嘉州,已备其旨。七律以工部、右丞、义山为法,参以东川、嘉州、中山[六]、牧之,须求高壮雄厚,不涉空腔,乃是方家正宗。中晚风调,放翁秀句,不宜贪学,恐易于谐俗,转难近古故也。惟拗体、吴体[七],宗杜须兼山谷,取其生造,于高老中时出瘦劲,以助姿峭。五排专宗老杜,参以义山,此外无可津涉。绝句则中、盛、晚唐及宋人皆可兼学,但须以情韵为归宿耳。总之,近体易于入时,不可涉平调,为靡靡之音。明七子浮声空响,西江派、南宋人槎丫枯槁、生硬粗率恶习,及元、白派之浅直颓唐句法,皆宜悬为厉禁,不可偶堕其藩篱[八]。一切近代廓肤语、小有风致语及诗话中聪明语、尖媚谐谑语,并宜洗涤净尽(一)。如此则趋向正大,造诣精进,不愁不成家数矣(二)。
注
[一]朱庭珍此处所引与严羽原文略有不同,严羽《沧浪诗话》云:“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
[二]“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出自唐太宗《帝范》卷四:“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宋代严羽《沧浪诗话》云:“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
[三]“楼阁弹指,即现虚空”:出自《华严经》:“时,弥勒菩萨前诣楼阁,弹指出声,其门即开,命善财入……见其楼阁广博无量同于虚空……又见其中,有无量百千诸妙楼阁,一一严饰悉如上说;广博严丽皆同虚空,不相障碍亦无杂乱。”
[四]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三国时魏国著名文学家,曾任步兵校尉等职,世称“阮步兵”。
[五]左思(254—306):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著名文学家,后人辑有《左太冲集》。谢朓(464—499):字玄晖,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南朝齐杰出的山水诗人,与谢灵运同族,世称“小谢”。曾任宣城太守、尚书吏部郎,故又称“谢宣城”“谢吏部”。
[六]中山,即刘禹锡。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河南洛阳人,自言出于中山(今河北定州),唐朝著名诗人。曾任太子宾客,世称“刘宾客”。
[七]拗体:诗、绝句每句平仄都有规定,误用者谓之“失粘”,不依常格而加以变换者为“拗体”。吴体:诗体之一种。语言通俗,取譬浅俚,有江南民歌风味,故称吴体。吴体的流行与杜甫有密切关系,出句与对句的平仄大体相对,唯平仄不依定式,粘连不守规矩,故与律体不同。
[八]西江派:即江西诗派,指宋代以黄庭坚为首的诗歌流派。元、白派:指唐代以白居易、元稹为首的诗歌流派。
校
(一)《云南丛书》初编本作“并”,《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迸”,自订钞本误,以初编本为准。
(二)《云南丛书》初编本作“不患”,《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不愁”,以自订钞本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