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园诗话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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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理而外,养气为最要。盖诗以气为主,有气则生,无气则死,亦与人同。昌黎曰:“气,水也;言,浮物也。水盛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盛则声之高下与言之长短皆宜。”[一]东坡曰:“气之盛也,蓬蓬勃勃,油然浩然,若水之流于平地,无难一泻千里。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一日数变而不自知也。盖行所当行,止所当止耳。”[二]是皆善于言气者。夫气以雄放为贵。若长江大河,涛翻云涌,滔滔莽莽,是天下至动者也(一)。然非有至静者宰乎其中以为之根,则或放而易尽,或刚而不调,气虽盛,而是客气,非真气矣[三]。故气须以至动涵至静,非养不可。养之云者,斋吾心,息吾虑,游之以道德之途,润之以诗书之泽,植之在性情之天,培之以理趣之府,优游而休息焉,蕴酿而含蓄焉(二),使方寸中怡然涣然,常有郁勃欲吐、畅不可遏之势,此之谓养气。及其用之之际,则又镇之以理,主之以意,行之以才,达之以笔,辅之以机趣(三),范之以法度,使畅流于神骨之间,潜贯于筋节之内,随诗之抑扬断续,曲折纵横,奔放充满于中,而首尾蓬勃如一。敛之欲其深且醇,纵之欲其雄而肆,扬之则高浑,抑之则厚重,变化神明,存乎一心,此之谓炼气。似乎气之为气,诚中形外,不可方物矣。然外虽浩然茫然,如天风海涛,有摇五岳腾万里之势,内实渊渟岳峙,骨重神寒,有沉静致远之志。帅气于中,为暗枢宰,若北辰之系众星,以静主动。此之谓醇而后肆,此之谓动而实静。故能层出不穷,不致一发莫收,一览易尽也。在识者谓之道气[四],诗家谓之真气。所云炼气者,即炼此真气也,养气者,即养此真气也。彼剽而不留,或未终篇而索然先竭者,正坐不知养气与炼气耳(四)。盖养于心者功在平日,炼于诗者功在临时。养气为诗之体,炼气则诗之用也。予幼作《论诗绝句》曰(五):“正声自古由中出,真气从来不外驰”,略见大意,可参看矣[五]

[一]朱庭珍此处引用与《韩昌黎文集校注》第三卷《答李翊书》有所不同,原文为“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

[二]“气之盛也”句:朱庭珍所引与苏轼《文说》有出入,苏轼《文说》云:“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苏轼此文本非论“气”,朱庭珍难免有“强人就己”之嫌。

[三]客气:指受外在影响而非发自内心的轻浮躁动之气和入而未融、虚骄而不出于衷的主体之气。真气:指来自创作主体的富于生命力之气,具有渊寂、深静、淡定的特点。

[四]道气:有二义,一是指僧道修行的功夫,二是指超凡脱俗的气质。此处指诗人所具备的超凡脱俗的气质。

[五]所引《论诗绝句》出自朱庭珍《穆清堂诗钞》卷上《论诗》五十首其二,原诗为:“炼笔刚柔贵得宜,诗家秘旨几人知。正声自古由中出,真气从来不外驰。”

(一)《云南丛书》初编本作“天下之至动者也”,《筱园先生自订钞本》删去“之”字,以自订钞本为准。

(二)《云南丛书》初编本作“酝酿”,《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蕴酿”,二者通用,以自订钞本为准。

(三)《云南丛书》初编本作“理趣”,《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机趣”,以自订钞本为准。

(四)《云南丛书》初编本作“养气与炼耳”,《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养气与炼气耳”,以自订钞本为准。

(五)《云南丛书》初编本作“《论诗绝句》云”,《筱园先生自订钞本》改作“《论诗绝句》曰”,以自订钞本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