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沧浪主妙悟，谓：“诗有别材，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一]是言诗中天籁，仍本人力，未尝教人废学也。竹垞谓“必储万卷于胸，始足以供驱使”，意主于学，正可与严说相参[二]。何必执片语以诋古人，而不统观其全文哉！近代诗家，宗严说而误者[三]，挟枯寂之胸，求渺冥之悟，流连光景，半吐半吞，自矜高格远韵，以为超超元著矣（一）。不知其言无物，转堕肤廓空滑恶习，终无药可医也。其以学为主者[四]，又贪多务博，淹塞灵机，饾饤书卷，如涂涂附[五]，亦不免有类墨猪[六]。不知学问之道，贵得其精英，弃其糟粕也。少陵云“读书破万卷”，非谓学乎？“下笔如有神”，非谓悟乎[七]？味此二句，学与悟可一贯矣。

注

[一]沧浪：指南宋诗论家严羽，他自号“沧浪逋客”，著有《沧浪诗话》，世称“严沧浪”。“诗有别材”二句，语出严羽《沧浪诗话·诗辨》。

[二]竹垞：指清代诗人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晚号小长芦钓师，别号金风亭长，浙江秀水人。“必储万卷于胸，始足以供驱使”，出自朱彝尊《斋中读书·其十一》，原诗为：“诗篇虽小技，其源本经史。必也万卷储，始足供驱使。别材非关学，严叟不晓事。顾令空疏人，著录多弟子。开口效杨陆，唐音总不齿。”与朱庭珍所引略有不同。

[三]宗严说而误者：根据上下文，此处应指清代王士禛所开创的神韵诗派及其继承者而言。王士禛（1634—1711），赐名士祯，小名豫孙，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人称王渔洋，谥文简。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人，著有《渔洋山人精华录》《池北偶谈》等。

[四]以学为主者：应指以翁方纲为代表的肌理诗派及其继承者而言。

[五]如涂涂附：语出《诗经·角弓》：“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意为不要既教猱上树，又用泥浆涂树不使升，比喻君子既欲人向善，又自做坏榜样。此处借以比喻卖弄学问、堆砌典实。参阅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下》，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712页。

[六]墨猪：比喻字体笔画丰肥、臃肿而乏筋骨。东晋卫夫人（亦有学者认为是王羲之所著）《笔阵图》称：“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

[七]“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语出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校

（一）超超元著：即超超玄著，形容言论、文辞高妙明切。朱庭珍为避清代帝王名讳，改“玄”为“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