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仲颖,请为党锢平反!
司空府。
自董卓入驻以来,这座古老的府邸彻底改头换面,以酒为池,挂肉成林。
更有十二名胡姬,随龟兹乐师的筚篥声轻歌妙舞——
哪里有半点三公府邸的模样?
谋士们曾不止一次劝过董卓,可均被驳回。
在董卓看来,自己之所以凭边鄙身份雄视天下,靠得就是西北剽悍豪放的民风,若是学那关中士人附庸风雅,反倒是失了根本,如沐猴而冠尔。
只要自己能横压一切,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王允的密信都看过了,诸位是何想法?”
谋士李儒率先出言:“主公,我与王子师看法一致。”
“天子自以为说出禅让袁隗之语,能够让您忌惮,殊不知此驱虎吞狼之计太过明显,反倒暴露了其虚张声势的实质。”
董卓颔首,遥指向啃着肉排的牛辅。
“贤婿,你以为呢?”
“俺也一样。”
牛辅心中早有答案,抬眼看向董卓,鼓囊着嘴:“小皇帝黔驴技穷矣。”
“他以为天子之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让就让?”
董卓又扭头看向次席。
“叔颖?”
董旻侧目回应。
他身为董卓亲弟,更是董卓入主洛阳的最大功臣,如今俨然成为董卓集团无可撼动的二号人物。
当初若不是董旻以奉车都尉的身份做内应,实时传递洛阳城内的最新消息,董卓只会如耳聋眼瞎一般,根本无法做出精准判断。
更不必说董旻在大将军何进死后,及时收编其残党吴匡张璋,这才一举奠定董卓的绝对兵力优势。
故而董旻的发言,往往代表着讨论的最终定性,连董卓都不会轻易否定。
“袁隗,不是天子的人。”
董旻没有半点废话,直接给出他心中的结论。
董卓终于展颜而笑。
“看来那日,我们都被天子耍了。”
“可惜这次,他是自作聪明了……叔颖,着手准备,我要重启废立之议!”
董旻微微皱眉:“会不会太过匆忙?”
“不,已经拖得够久了。”
董卓语气坚决,露出狠厉之色。
他很清楚,如今全天下的士人,都在盯着自己,一旦稍显颓势,就会如鬣狗一般撕咬上来。
事到如今,他早已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不择手段地前进!
董旻闻言,也不再坚持,当即起身就欲下去准备。
两兄弟携手至此,早已默契无间。
“报,太傅袁隗在府外求见!”
什么?!
董卓微显失态,自己等人刚在背后议论,正主就来了——
说袁隗,袁隗到啊。
“速速请进来……”
董卓匆匆起身,话一出口又自觉语失,改口道。
“不,我亲自去迎!”
正如董卓是袁隗的心头刺一般,袁隗之于董卓,又何尝不是誓要逾越的高山。
他们在暗地里怎么骂都行,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何况如今已经证实,袁隗并没有勾连天子,那就还是自己的盟友。
命人将眼前奢靡的场景收拾干净后,董卓便马不停蹄地向外奔去。
行至半途,撞见一人身着华服,却披头散发,形容枯槁……
正是袁隗!
董卓大惊失色:“袁公何至于此?!”
袁隗面露疲态:“仲颖……”
甫一出言,又急改口。
“董公。”
见到袁隗这般姿态,董卓不禁心有戚戚。
想当初自己因事被免职,正是袁隗从低谷中将自己征为掾属,成为踏入庙堂之阶。
彼时的袁隗,是何等英姿勃发……
念及于此,董卓不知从何处凭生一股意气,正色道。
“卓一日为袁氏故吏,终生为袁氏故吏,袁公还是唤某仲颖吧。”
袁隗犹豫再三,终是勉强接受了。
李儒见两位当朝三公就要在路边叙旧,不动声色地行礼,将二人引入堂内。
众人坐毕,董卓等人方才还在讨论袁隗是敌是友,心态转变不及,一时无言。
还是袁隗率先开口。
“不意仲颖如此念旧,当初你在我府中,已是熹平年间的事了吧,熹平……五年?”
“是熹平六年正月,袁公还邀卓一同守岁。”
袁隗闻言哑然一笑,目露追忆之色,董卓也罕见地默然不语。
“老了……”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属于老夫的位置,天下事终归要仲颖你们操心。”
见他如此服软,董卓更是不忍。
本来也是自己误会了袁隗,说到底还是天子从中作梗。
“袁公春秋鼎盛,庙堂之内还要仰仗袁公,诸君以为然否?”
众人哪敢有什么想法,只是不住点头,唯唯诺诺而已。
唯有牛辅喊出了一声“袁公未老”。
袁隗摆手。
“若非老了,老夫怎会在当日朝议之上,被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来寻仲颖,正为请罪尔。”
见袁隗突然说及这尴尬之事,董卓不由倾身向前,凝神聚意。
袁隗也正襟危坐,略微恢复了气势。
“天子外示怯懦,内藏锋芒,深谙潜龙勿用之道,我们都被蒙蔽了。”
“可惜他势已初成,再欲废黜,就难如登天了……”
“袁公多虑了,我已命叔颖去安排,重启废立之议。”
袁隗一脸讶异,满脸惊诧不已。
随即他眼珠微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
“仲颖……”
“天子那日的举动,虽如星星之火,却点燃了天下士人积懑已久的心。”
“你若此时坚持强行废黜,岂不成了靶子引火烧身?”
董卓连连摇头。
“袁公所言固然有理,可卓已然没有退路。”
袁隗爽然一笑。
“非也,仲颖若巧施手段,则这把火非但不会伤人,还能为你所用啊。”
这下众人都忍不住好奇。
董卓也被勾起了兴趣。
如何同关东士人和解,一直是他的心病,倘若真能如袁隗所言,他又何必硬撑。
“还请袁公直言。”
袁隗老神在在,伸出两根手指。
“党锢。”
“昔桓灵二帝的做法,得罪了天下士人,比之仲颖犹有甚之。”
“故而若能为党锢之祸中蒙难者平反,则人心尽为所用矣。”
此言一出,众皆恍然。
桓灵二帝时,士人与宦官争斗,二帝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终生,甚至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藩因此身死。
此“党锢之祸”,彻底得罪了士人集团,造成不可弥合的裂缝。
因此为党锢平反,就是此时最大的正确!
这下董卓彻底肯定,袁隗并没有与天子暗中勾连了。
为党锢平反本就是最好的邀心之举,袁隗既主动提出,已经把主导权交出,让自己独占泼天之功。
诚如袁隗所言,自己若能带头为士人平反,就跟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届时再提废立之事,岂不易如反掌,哪像如今这么大阻力。
“若无袁公,卓险入歧途!”
董卓紧紧抓住袁隗的手。
袁隗却没有激动,反是提醒道:“此事不必仓促决定。”
“无妨,卓早有意为党锢平反,天子之事,且容后再议。”
袁隗闻言,终于放松心弦。
搞定董卓,今日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就看基儿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