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两汉运道及其治理
第一节 两汉近畿运道治理
西汉定都长安。张良为刘邦定策,“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1]可知河渭漕挽是西汉立国命脉,长安是西汉的漕运终点。定都长安,还因为长安有优越的水利条件。司马相如《上林赋》写道:“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产,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余委蛇,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2]这段话被后人概括为“八川分流”,用以形容长安城水利水运之便。八川,即泾、渭、灞、浐、沣、潦、滈、潏8条河流,其中渭水是干流,其他七川皆渭之支流;泾渭二河在长安城北,其他六川皆在城南。
西汉漕运函谷关以东粮食到长安,以黄河、渭水为干道。三门之险和渭水梗阻严重制约着漕运量,西汉治河通运首先要解决的是三门之险,其次是渭水梗阻。文、景以前,长安需要漕运数量有限,这问题不突出。汉武帝年间,漕运既满足京师官民食用,又支持西部、北部对匈奴作战,关中粮食需要量剧增。开拓京畿运道、改善关中粮食供应成为日益紧迫的要务。
第一,开关中漕渠。汉时长安离潼关黄河直线距离只有300里,而其间渭水河道距离却是这一距离的3倍。渭水不仅弯曲异常,而且深浅不一、浅滩众多,极易搁浅漕船,武帝以前漕船出黄入渭后到达长安需要6个月时间。开长安至潼关漕渠代替渭水自然河道,成为日益急迫的任务。有鉴于此,武帝元光年间,大司农郑当时提议:“关东漕粟从渭中上,度六月而罢,而漕水道九百余里,时有难处。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河三百余里,径,易漕,度可令三月罢。”工程目标是减少三分之二的行船距离和一半行船时间。经水利专家徐伯实地勘测取线,元光六年动工,“悉发卒数万人穿漕渠,三岁而通。通,以漕,大便利”。[3]历时3年,元朔三年工竣,取名漕渠。新渠投入使用比预期效果还好。多年之后,又开凿昆明池,作为漕渠水柜。
第二,开河东漕渠,引黄、汾二水溉田输粟。山东粮食漕运关中困于黄河三门之险,解困途径之一是加强三门以西农业生产。武帝前期,河东太守番系建言:“漕从山东西,岁百余万石,更砥柱之限,败亡甚多,而亦烦费。穿渠引汾溉皮氏、汾阴下,引河溉汾阴、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顷。五千顷故尽河壖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溉田之,度可得谷二百万石以上。谷从渭上,与关中无异,而砥柱之东可无复漕。”西汉河东郡隶24县,在今晋西南靠近黄河转弯处,其中皮氏、汾阴、蒲坂等县尤多荒地。郡太守番系建议开渠,分别引黄河和汾水灌溉,变抛荒弃地为水浇良田,迁移越人开垦栽稻其间,每年可增加200万石粮食,不经三门而由新开渠过黄入渭输长安,计划是很诱人的。于是“发卒数万人作渠田”。但渠成后“数岁,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黄河大溜滚动,新渠不得来水,种稻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久之,河东渠田废,予越人,令少府以为稍入。”[4]只好把原来期望的水田当作旱田交给越人来种,应纳田租由少府收取和支配。
第三,汾渭运道的重新利用。宣帝五凤年间,“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漕运量加大但投入也大,而三辅和河东地区粮价便宜,“吏多选贤良,百姓安土,岁数丰穰,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在此背景下,大司农耿寿昌建议“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所籴河东、上党、太原粮食西运长安,唯一现成运道只能是汾、渭水道。这实际上是要反向复制春秋时秦晋的泛舟之役,御史大夫萧望之以“筑仓治船,费值二万万余,有动众之功,恐生旱气,民被其灾”为由加以反对,宣帝不为所动,仍然批准动工。实施后“漕事果便”[5]。解决长安用粮问题之后,耿寿昌又在边郡推行常平法,“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6]通过官方粮价调控和改革漕运,尽量缩短漕运距离、压缩漕运规模。
第四,开褒斜道以通漕汉、沔。秦岭的褒水河谷和斜水河谷三代就是秦、蜀二地交通要道,褒水属于汉水水系,向南流;斜水属于渭水水系,向北流。二水发源处有数百里山地需要打通。工程基本思路为:“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从南阳上沔入褒。褒绝水至斜,间百余里,以车转,从斜下渭,如此,汉中谷可致,而山东从沔无限,便于底柱之漕。”前景十分诱人。武帝任命张卬为汉中太守,“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多湍石,不可漕”。[7]失败原因,是工程主持人张卬改原议车盘百里为全程水运行船,结果难以通漕。东汉顺帝末,虞诩开渠自陕南的沮水至陇南的下辩,“自将吏士,案行川谷,自沮至下辩数十里中,皆烧石剪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8]褒斜通运梦想得到变相实现。
第五,开灌溉渠道(主要是六辅渠和白渠),发展关中农业,减少对山东漕粮依赖。武帝元鼎六年开六辅渠,“儿宽为左内史,奏请穿凿六辅渠,以益溉郑国傍高卬之田”。[9]可知六辅渠是对秦人所开郑国渠的拾遗补阙,郑国渠主要引泾水淤灌低洼,而六辅渠是要引泾水灌溉高燥之地。二渠之开相隔136年,但于发展农业有异曲同工之妙。六辅渠开成后,儿宽“定水令以广溉田”,颜师古注水令:“为用水之次具立法令,令皆得其所也。”[10]用法令的形式规定合理用水次序,提高六辅渠灌溉效率,预防用水中的矛盾纠纷甚至争斗,成为中国古代水利史上的佳话。
16年后,武帝“太始二年,赵中大夫白公复奏穿渠”。所开渠被称作白渠。实际上也是对秦人遗留郑国渠的拾遗补阙,工程实施要领是“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因名曰白渠”。引泾注渭,二百里白渠开成后,谷口、栎阳之间土地4500顷,成为旱涝保收的高产田,给国计民生带来巨大实惠。“民得其饶,歌之曰:‘田于何所?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臿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言此两渠饶也。”[11]此渠至明清两朝还有使用。
总之,西汉武帝至宣帝年间,是治水通运、治水兴利的筑梦多成期。其间“用事者争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而关中灵轵、成国、渠引诸川……皆穿渠为溉田,各万余顷。它小渠及陂山通道者,不可胜言也”[12]。史家称之为武宣盛世,于治水兴利领域也为不虚。
东汉都洛阳。当年周公营建雒邑,以其居“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13]。由伊、洛出入大河,易于安抚诸侯、控制东方。东汉定都洛阳,大概也出于同样考虑。洛阳地理险要不如长安,但漕运便利非长安可比。东汉张衡《东京赋》写道:“泝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东门于旋。盟津达其后,太谷通其前。”[14]附近虽有河、伊、谷、涧、洛五水,但真正让它们承担漕运,还须施加人工。所以定都之初即大力营建京畿运道。

图5-1 开阳渠示意图
开阳渠(见图5-1),畅通京城到黄河运道。洛阳与黄河之间有伊、洛水,但洛水水浅,通漕效果不理想,需要对其加以人工改造,辅之以水利设施,才能畅通漕船。这一工程被史家称为开阳渠。光武帝建武五年(29),王梁“为河南尹。梁穿渠引谷水注洛阳城下,东写巩川,及渠成而水不流”[15]。此次开渠是引谷水注巩川,增加运道水量。河成而水流不过来,说明之前测量之术不精。
建武二十四年(48),大司空张纯“穿阳渠,引洛水为漕,百姓得其利”[16]。此次河工利用了王梁所开渠道,既引谷水也引洛水济运,所以水量较大,满足了通漕需要。这次工程解决问题很彻底,“张纯堰洛以通漕,洛中公私穰赡”。[17]至顺帝年间还运营良好,“阳嘉四年乙酉壬申诏书:以城下漕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方贡委输,所由而至”[18],下诏在建春桥建立石柱,刻石志皇帝赞赏之意。
今人曹尔琴据《水经注》所记考证王梁、张纯所开新旧阳渠关系:“王梁开的旧渠,流过洛阳城北,在东北城角再南流,至建春门石桥下。张纯开的新渠经过城西白马寺之东,南流从西南城角折向东,再东南城角折北,也至石桥下。两渠汇合,再东经偃师城南,东注于渠水。”[19]由此可知,张纯所开阳渠整合了王梁引谷水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