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先秦水运津渡和重镇
水运津渡和水利城市是水运发达程度的晴雨表和观察点。春秋以前,三代组织水运带有远程和跨江河性质,但由于当时生产力和经济水平低下,水运津渡简陋,水运城邑狭小。春秋以后,周王丧失组织远程水运的资格,开发运河、组织水运转由各大侯国主导,起初带有地区性、局部性,只在一侯国内部进行;后来诸侯在兼并战争中拓土坐大,运河开挖和通运兵粮开始跨侯国、跨江河,水运津渡和水利城市数量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规格越来越高。另外,由于所存三代信史资料奇缺,认知夏、商、西周津渡城邑有待于更多的考古发现,而春秋战国信史资料相对丰富得多,故而论先秦水运津渡和都市难免略于夏商而详于春秋战国。
第一,雍、梁、冀三州怀抱黄河,秦国地跨雍、梁二州,与地在冀州的晋国隔黄河相望。河西为秦国,河东为晋国。河东、河西重要津渡有蒲坂津和少梁渡。蒲坂津位于陕西省大荔县朝邑镇附近,秦时为临晋县,置临晋关,对岸为山西省的永济县,历史上曾置蒲州,境内的蒲坂津为秦晋间要渡,又称河曲。大约这里河势曲缓,便于船渡。《左传折诸》卷9“以从秦师于河曲”条:“成汤伐桀,升自陑。即河曲之南,地属蒲坂县之南。秦师自雍以伐河东,凡六百五十余里至河曲。”[11]春秋时秦晋两国攻防和交往,蒲坂津是其必经之地。鲁文公十二年(前615),“晋人、秦人战于河曲。注云:在河东蒲坂县南,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则瑕必在河外”。[12]上年秦人渡河袭蒲坂,发现晋人有备,连夜渡河返回河西,顺手牵羊地入侵晋在河西的瑕城,晋侯派人守桃林塞。可见当时从蒲坂津、临晋关之间渡河习以为常。少梁渡位于陕西省韩城县境,河对岸有临晋关。这一带黄河岸低水缓,易于乘船绝河而过,一直到秦末都是河东与河西的交通要道。《陕西通志》载:“少梁渡在县东南二十里。魏王豹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瓴渡军。”[13]可见少梁渡对韩信出奇制胜意义重大。蒲坂津和少梁渡连接秦晋两国都城,串联起由秦都入渭水,在二津渡过黄河入汾水至晋都的交通线。
第二,豫州位于天下之中。黄河中游从豫、冀二州接合部穿行,夏、商二朝之都多在黄河中下游的豫、冀二州境。豫州为当时天下交通便利之地。“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卢睪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滏,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14]夏桀都晋南临河处,纣都豫北临河处。
周虽都关中,然周公、召公犹营建洛邑,“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15]洛邑建成,成为西周控制东方的前进基地。东方有事,可从洛邑由洛水入河,利用黄河水系进军、漕运。洛水入河处,有著名渡口孟津,是武王大会诸侯然后渡河伐纣要地,“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16]武王所率是陆军,从关中出发,绕过三门之险始渡河。“颜师古曰:孟津在洛阳之北,都道所凑,故号孟津。……孔颖达曰:孟,地名;津,是所渡处水。河流至此其势稍缓,可以横舟而渡。武王伐商,渡师于此。”[17]故又有盟津之名。周军伐纣进军路线,反映了当时水运情况。
战国初期,魏国开成鸿沟后,豫州东部崛起水运要津大梁和陈,与西部的洛邑鼎足而三。魏人在荥阳开荥口引黄河水至大梁,又于大梁开沟南下至陈(今河南淮阳)以下接颍水通淮河。洛阳是东周之都,大梁是魏国之都,陈是鸿沟重镇。“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18]“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19]大梁是鸿沟中枢,魏国都城,更得水运之利。此外,战国后期的宛居韩、楚、秦三国交界,境内有沘、淯、丹等水,沘、淯二水是楚国北上中原必经水道,丹水为秦、楚之间攻防要道,处在江、河、淮三大水系水运连接点,备受司马迁赞誉:“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20]俨然水陆都会。
第三,青、兖二州居济渎尾闾,青州有济水通河,兖州有泗水通淮。不仅是三代文明重要发祥地,而且在先秦水运格局中也举足轻重。
先秦青、兖二州境内的运河,一为淄济运河,一为鲁宋运河(又称菏水),促成了齐都临淄和商业中心陶进一步繁荣。临淄东临淄水,淄水原不通济水,齐人开通之,由淄水进入济水,由济水进入黄河,而有连接鸿沟之利。战国前中期战场主要在韩、魏、楚与秦接壤地区,齐国境内一派歌舞升平。苏秦描述临淄的繁华和富有道:“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以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踏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污成雨。”[21]虽不无夸张,但本质不虚。
陶居济水之中、鲁宋运河之西。陶原本名不见经传,春秋末吴王夫差开菏水,沟通泗水和济水,以通船鲁、宋二国之间,陶成为四方货物集散中心。《史记·越世家》言范蠡灭吴后“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勠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22]。范蠡经商暴富原因固然有其善于经商,但也深得陶地的水运发达之地利。
第四,扬州、荆州水运条件优越,吴越和楚国境内拥有众多津渡和都会。
盘龙城。20世纪70年代,武汉北郊盘龙湖畔,考古发现商代古城遗址。城垣南北长290米,东西宽260米,周长1100米,占地面积约1平方公里,距今约3500年。城内有3座大型宫殿基址,城外有手工业作坊区,城东、西、北为墓葬区,学者推断为殷商时期建立在长江中游的方国都邑盘龙城。这说明商代统治者,已经有效控制长江中游。遗址还发现青铜器159件,青铜冶炼作坊都在滨水地带,表明铜矿石由水运而来,说明商代长江流域水运有相当规模。
楚国早期都丹阳,“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23]所都丹阳先后有二:其一扼长江三峡之尾,在今鄂西秭归;其二处峡江之东,在今宜昌与沙市之间的枝城。《湖广通志》卷27:“丹阳在今秭归。《水经》:江水又东过秭归县之南,又东迳城北。《注》云:其城北对丹阳,楚熊绎始封丹阳之所都也。后徙枝江,亦曰丹阳。”[24]皆在长江两岸,皆得水运之利。
楚国中期都郢。《史记·楚世家》载:楚武王“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25]。其后楚庄王在郢地开通云梦通渠,郢成为当时长江中游水运中心。司马迁称“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26]。20世纪50年代以来,陆续发掘楚国郢都遗址,1961年被国务院授予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考古结果表明:郢都水陆城门已探明7座,其中水门至少有3座。南垣西边水门门道3个,每个净宽达3.4米。城区内发现古河道,其中3条大体上即今仍通水的朱河、新桥河、龙桥河,分别穿越北、南、东垣而过。引流入城,水运直达城内,布局独特。
扬州地在江淮下游,鲁哀公九年开通邗沟,邗城因临邗沟而地位日益重要。吴国都城姑苏,处太湖之滨,西北由胥溪至芜湖入江,东南由胥浦出海,“城厚而崇,池广以深,甲坚器选,士饱弩劲,又使明大夫守之”。[27]足见姑苏经济实力之厚。越都会稽,连钱塘而通东海,为东南水运要冲,繁荣一时。
这一地区有巨阳、寿春、合肥、彭城等临水都会。战国后期,楚人把都城从长江中游迁至淮河中游。楚考烈王十年(前269),“楚徙都巨阳”,其地在今阜阳市北泉河与颍水会合处,扼颍水入淮咽喉。后来又由陈迁都寿春,“始皇六年,春申君用朱英策,去陈徙寿春”。[28]寿春地在肥水与淮河交会处,“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29]合肥虽不曾为楚都,然南临巢湖,北近瓦埠湖,也是货物集散地。总之,先秦水运津渡和都会,是先秦水道的筋骨和关节,支撑起先秦漕运和水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