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翁伯托·艾柯(Umberto Eco,1932—2016)是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的一位教授。他精通拉丁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多国语言,在哲学、历史、美学、符号学、大众文化、传媒界、小说界、万维网研究等诸多研究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可以说是一位以百科全书式学者而闻名于世的知识分子和文化巨匠。他不仅能在众多学科和多国语言中穿行自如,发表和出版了许许多多令人仰叹的学术著述,而且还在文学创作方面也做得风生水起,闻名遐迩。他的迷宫小说《玫瑰的名字》(The Name of the Rose,1980)、《傅科摆》(Foucault’s Pendulum,1988)、《布拉格墓地》(The Prague Cemetery,2010)等成为一代经典。
艾柯的学术生涯是从研究欧洲中世纪哲学和文学开始的。他的博士学位论文就是研究阿奎那的美学思想。他先后出版了多部有关中世纪美学与哲学研究的著作,如《中世纪美学的发展概况》(The Development of Medieval Aesthetics,1959)、《中世纪的艺术与美》(Arts and Beauty in the Middle Ages,1986)、《托马斯·阿奎那的美学问题》(The Aesthetics of Thomas Aquinas,1988)等。在符号学研究方面,他也出版了多部著作,如《缺失的结构》(The Absent Structure,1968)、《符号学理论》(A Theory of Semiotics,1975)、《读者的作用》(The Role of the Reader,1979)、《符号学和语言哲学》(Semiotics and Philosophy of Language,1984)、《阐释的界限》(The Limits of Interpretation,1990)、《从树到迷宫:符号和阐释的历史研究》(From the Tree to the Labyrinth:Historical Studies on the Sign and Interpretation,2014)等,在为符号学研究提出了新的话题和研究思路的同时,也开辟了新的研究疆域。
艾柯的独特之处还在于他对学术研究始终持有一种灵活而又开放的态度。他在《开放的作品》(The Open Work,1989)一书中就阐明了自己的这种态度。他认为,文学作品内涵丰富,应该有多种或多重的解读方法。由于文学作品与社会、生活以及个体读者心理活动等方面相互关联与互动或具有一定的互文性,所以文学作品应该是一个多层面、多方位的富有活力的意义场。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直至他去世,他在从事研究的60多年中,善于对传统知识进行重新思考,对已有的理论观点和研究方法进行翻转或重组,并在此基础上演化出自己的理论。
我们国内对艾柯的研究似还处于译介阶段。他的一些著述已经开始翻译出版,如《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悠游小说林》《密涅瓦火柴盒》《美的历史》等凡十余种。这些著述的翻译出版,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艾柯理论和小说的研究。从已有的文献资料来看,国内艾柯研究主要集中在他的阐释理论、翻译理论、小说主题和符号意识的分析方面,而缺少对艾柯的理论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和研究。令人欣喜的是,暨南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系朱桃香教授的《联结碎片:解读艾柯的迷宫文本理论》(此书为她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翁伯托·艾柯的迷宫文本叙事研究”的最终成果)一书,为我们提出了对艾柯理论进行全面研究的新思路。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运用迷宫理论及其方法是勾连和接通艾柯散在的诸多理论的一个桥梁。从迷宫的角度来阐释艾柯,可以从宏观的层面上将艾柯在不同著作中提出的理论进行联结和重构。这样一来,遍阅艾柯的著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一年两年或三年五年就可以完成的。我们在形容慢工出细活儿时常说十年磨一剑,朱桃香在阅读和研究艾柯并写成这部著作上却用了整整12年的时间!朱桃香在书中虽以大火烧毁圣本尼迪克特修道院,烧毁了其中的图书馆,阿德索重访废墟,收集和解读断简残篇,并据此造就了一个次一级的图书馆的例子来说明,研究者必须“火烧”艾柯思想建构的图书馆,将过火之后的理论碎片缀起,用后现代化小说书写法对其理论进行碎片化书写。但是,她实际上并没有东拼西凑式来解读或构建艾柯的思想理论,而是在广泛阅读的基础上——她不仅阅读了艾柯的理论著作,而且还阅读了他的文学批评文章、随笔和小说,理出一个脉络,然后再沿着这个脉络来进行阐释和构建。我相信,主张“开放”的艾柯一定会乐见朱桃香所做的工作。
另外,艾柯的迷宫文本理论是变动不居的,是一直在发展和变化之中的。在朱桃香看来,艾柯的这一理论从中世纪文化以及百科全书哲学文本的组织形式出发,经由乔伊斯百科全书文学文本,即迷宫文本的分析,转向艾柯对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的组合迷宫书写的继承和推进,抵达万维网技术对迷宫文本分形和链接的印证。这样的一条理论链条不可谓不长,也不可谓不复杂。说其长和复杂,不仅是因为理论本身所具有的历史长度和宽度,而且还因为勾连在这条理论链条上所附加的东西也不少。研究者没有超强的学术勇气和毅力恐怕是难以完成的。这需要构建一个合适的写作框架来把众多的文献材料在迷宫般的文本理论上进行融通。可想而知,朱桃香经历了怎样的一种苦思和辛劳。
朱桃香在书中注重对艾柯吸纳百科,推陈出新层面的挖掘。她从艾柯思想源头写起,把对艾柯产生过影响的各种思想或理论,如中世纪托马斯主义、以巴特为首的法国文化、乔伊斯、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等对他迷宫文本理论的影响,都进行了认真的梳理并在此基础上剖析了艾柯对清单和引文库范畴所进行的现代演绎。朱桃香认为,艾柯接受博尔赫斯的影响,将清单和人类文化重要思想碎片联系起来。他还在卡尔维诺尝试的乌力波混成体的启发下,将引文库和图书馆重要书籍碎片的集合联系起来,并将其看成是具有巨大叙事潜力的异托邦的图书馆。另外,艾柯还将原始思维中的清单发展为一种迷宫文本叙事路径分形和开叉的无限清单叙事法,并在创作《玫瑰的名字》这部小说时做了具体的运用。换句话说,朱桃香认为,艾柯在《玫瑰的名字》中,将引文库和副文本联系起来,将副文本发展为迷宫文本叙事路径交叉和轮转的副文本。迷宫文本是博学者玩的一种后现代碎片化、拼贴化写作的游戏——有人称之为一种高端叙事手法。迷宫文本是阐释的迷宫和组合的迷宫,具有双重和多重的阐释性;多元素拼接和可拆卸性是评判迷宫文本的双重标准。从这个意义上说,艾柯的这一理论为我们解读文本提供了一个走进和走出文本迷宫的多维地图,让我们认识到从读者的角度看,文本原本就是活动的,它具有多个解读的契机或多种解读的可能性。
写到这里不由地对朱桃香所做的工作感到敬佩。她所发掘的这些理论碎片和建构的言说框架,体现了某种独创性,不仅对艾柯研究做出了一件有益的工作,而且还对叙事理论的认识和构建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不过,艾柯毕竟是欧洲最负盛名的知识分子之一。他的思想庞杂,讨论时手中似乎要拉扯着无数根线索,加上中西方思维方式有别,在理论建构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到位或欠周全之处。然而,瑕不掩瑜,我相信这部论著能经得住时间的检验,而且肯定会对国内艾柯研究和叙事研究有所推动并有所帮助。
乔国强
2017年12月8日于上海外国语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