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庸及《拜經堂文集》整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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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死適人及出妻論 乙卯季夏

作禮教以教天下後世者,聖人。聖人之於人,原之以情,斷之以法,行之無弊而可久。而非鰓鰓一節之末,遇變而潰決大敗焉者。周公,聖之集大成者。手定《喪服禮》,有“繼父”“出妻”之文。父者,子之天也。天可繼乎?然備繼父之道,從而繼父之明。夫死,妻得適人也。若夫死,妻稚子幼,又無大功之親,而不許其適人,必母子交斃矣。人生本乎天,故為“天民”。聖人不輕責人死,匹夫、匹婦無罪而禁之,窮餓以致殞滅,是謂夭天之民,聖人之心不若是之忍也。且夫婦之禮,唯及七十,同藏無間。妾雖老,年未滿五十,必與五日之御。改適者較之壹,與之齊。終身不改者,故不可以同年語。然無夫而有夫,藉以養廉恥之心,免飢寒之困,則猶合乎禮之變。後世庶民之家,改適者有之,士大夫之族以為恥而不行。究之年齒壯艾,衣食空乏,有反不如適人有夫之為愈矣。宋儒言“貧窮無託而再嫁,只是後世怕餓死之説。然餓死為極小,失節極大。”不知《禮經》稱“繼父”,《檀弓》記公叔木、狄儀,皆有同母異父之昆弟,事非起於輓近。以餓死為極小,論亦過刻。安得以士君子守身之義,槩責之愚婦人?夫死,有嫁者即有娶者,而宋儒言“孀婦不可取。凡取,以配身。若取失節者配身,是己失節也。”然婦人化於人者也,非化人者也。己賢,取再醮之婦何傷?己不賢,取守義之女奚益?正己之君子,而斤斤於此末矣?余弟禮堂曰:“古聖人之意,貴男而賤女,故男子可以繼室,婦人不得再嫁。”《易》曰:“婦人從一而終。”夫子制義,其是之謂矣。[22]孔子刪《詩》,存《柏舟》篇以為婦人之常法,俾天下後世有表式焉。然苦節不可貞,聖人不强責人之所難,故於《禮》微著其文,而不明示以再嫁。再嫁之事古多有之,不聞以為深詬。後世節、義、廉、恥,事事不逮古人,而諱忌再嫁之失,乃獨過於古人。於是有名為守節,而實不守節者,其亦知聖人原人情之意,固不若是之刻,以致有病而不可救歟。嗚呼!信義之重,唯諾不變,矧夫婦一體邪?世有實心守義、生死不渝者,吾將與衛之共姜同致,其感泣欽慕,又何議焉?

夫婦為人倫之本,而《禮經》有“出妻”之文,何也?聖人有五不娶,慎之於先;三不去,防之於後;始有“七出”之條。故不順父母者,出。婦事舅姑如事父母,不順為逆德,勢必陷夫於不孝。人子可溺牀第之私,致拂親心乎?《内則》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説,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沒身不衰。”是妻之去留,固以父母之説否為準者。無子者,出。取妻為嗣續計,無子將有絶世之慘,不出更娶何待?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嘗見有不産之婦,而復禁夫納妾,遂至坐視其滅宗,故與嫉妬者同出也。淫僻,犯禮之大防,且有亂族之禍。古有“七出”,今止一出,知羞惡之心未嘗盡泯。惡疾者,出。謂不可同事宗廟、供粢盛也。《禮》:“主婦薦豆、設羹。”絶於天者棄於祖,祖考神靈之所在,俾天刑之,婦厠其旁,是為瀆祖褻宗。孝子、慈孫之心必有所大不忍者。心之不忍,則不為也。多口舌與竊盜,較之五者似輕。然離親間戚,兆端起釁,皆由於多口舌。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詩》曰:“婦有長舌,雖[23]厲之階。”竊盜則反義敗常,漸至不齒人列。同心同德之謂何?而醜行若此,故俱不免於出已。葢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以天合者;夫婦,以人合者。以天合者,義無可分;以人合者,義合則合,義不合則分。故夫死不禁其適人,妻不賢而可出。出之,夫得復娶,妻亦可再嫁,明天與人之不同也。孔門禮法之宗,而伯魚之母出,子上之母出,曾无之母出。自末世視之,鮮不以為薄義不情者,而孔子、子思、曾子皆大聖賢,躬行不諱,亦獨何哉?誠以婦人義有三從,道無專制。施衿結縭,所丁寧告誡者,惟無違一言,而苟犯“七出”,必去勿疑。此陽剛、陰柔之理。庶婦人之心有所懼而不敢肆,雖悍妬者,莫不斂戢聽命焉。此法不行,陽為陰屈,夫制於妻,倫綱斁壞,不可究極。《書》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可勝慨歟!《内則》曰:“子放婦出,而不表禮焉。”蓋雖不順父母而出,尤不明言其不順,如曾子以蒸黎不熟為名是已。近世多割鼻、剪髮、苦節、烈志之婦,亦有不堪自問焉者。賢、不肖,蓋未可以等論。出妻,萬一有之,人不屑取,遂終為棄人,或飲恨而不得其死。知古道之難行也,去周公、孔子之世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