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织中进行思考
卢絮的博士论文《新历史主义批评与实践——基于西方文论本土化的一种考察》即将付梓,嘱我作序。我基于两方面的考虑同意做这个事。其一,作为卢絮的博士指导教师,她的学位论文我负有相关责任。最初的选题等工作我要参与意见,这是职责所在;那么现在出版时的作序,就算是这一工作的最后一程,我没有理由拒绝。其二,作序带有一些对于著作的肯定的性质,但更主要的是为读者推荐,简要说明著作的特色或者出彩之处,甚或也指陈其中不足等,它是阅读正文前的一个提示,这是我认为很有必要的。
我的序的题目“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织中进行思考”,是说明卢絮论文的这样一个特点,即论文的论述对象是“新历史主义批评”,它是关注历史的,而且是历史上时间范畴中的;同时,这种论述不是简单地回溯新历史主义批评的发展过程,而是把它引进到中国之后的本土化过程联系起来思考,这个本土化的进程是涉及空间的。所以,论文既是在时间中的思考,也是在空间中的思考,它更是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织中思考。
作为在时间轴的思考,论文追溯了新历史主义批评的发展脉络,这种追溯其实包含了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逻辑角度的,即探寻新历史主义思想的来龙去脉,它的所来何自,也就是说明它的思想基础、它的思想前驱等;时间轴的另一方面则是进行历史线索的追寻,一步步进行实证性质的考察。应该说,卢絮这一工作是做得很细的,她既要考察源自美国的新历史主义的文献材料,也要追寻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译介的中文材料,阅读量非常大。我所用的“非常大”这个词中,不是随意说的,读者可以看参考文献,林林总总约五百多种参考资料,这些资料不是泛泛的文艺学这个框架下的参考文献,而是基本上可以落实到新历史主义范畴中的。在此我也顺便应该致谢一下文艺学教研室的李松老师,在卢絮写博士论文期间,李松正值在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李松在哈佛大学图书馆下载了一些英文材料,这是武汉大学图书馆甚至国内不能查阅到的,毕竟我们国内的图书馆也不会全数收录英语图书和专业刊物,李松提供的材料为卢絮创作论文提供了很直接的帮助。
空间维度的思考,则是卢絮这篇论文更主要的方面。所谓空间维度,就在于新历史主义批评作为一种文学研究的路径、方式,源自于欧美尤其是美国,而论文要考察它传播到中国之后的情况,西学东渐涉及空间的位移。在论文里包含了几个层次来进行梳理。
第一个层次,是对新历史主义批评的译介和述论加以回溯,其中译介注重客观,述论则要表达研究者的主体立场和思考,两方面其实也有关联,译介需要客观也需要见识,客观角度似乎就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是,对于这些学术性、理论性的内容,如果不进行一定程度的消化,即使复述也可能抓不到重点,这就需要有相应的见识来梳理材料,这种要把客观性介绍和主观性理解结合起来的情形,对于那些进行译介述评的人很重要。同理,卢絮来回溯这一过程,展示当初那些译介者的工作业绩的时候,也同样是重要的。某种程度上卢絮的工作可能更庞杂,因为当初的译介者只要紧紧跟踪某一两位人物就可以了,卢絮的工作则是要把当初的译介者群体的工作加以回溯,而且心里还需要做出一些权衡,譬如同样译介格林布拉特,不同的人选择的侧重点不同,甚至对其意义、价值的评价也不一致,那么这里进行取舍其实是有困难的,它既包括学识上的困难,又包括涉及具体的人和事之后,不便臧否的困难。
第二个层次,是对新历史主义批评在中国的本土化的梳理。它也可以细分为两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对新历史主义批评直接地进行研讨,探讨它的理论上的诸多问题,譬如新历史主义只是一种研究方式还是涉及了思想倾向,新历史主义和可以作为先驱者的福柯等人的学理上的渊源等,这些问题其实在欧美国家也是存在多种不同解说的,有一定的理论深度和难度。第二个方面是和新历史主义有关联的中国本土的文化诗学的研究,这方面也有难度,除了理论上说问题要辨析之外,中国的文化诗学虽和新历史主义有关,但它还和多年前引入中国的文学社会学有关,并且作为中国本土的文学研究,它有文学以外的考量,包括可能需要考虑结合到中国传统的文化资源,从中国古代的诗文评中寻求相关依据,需要有作为思想指导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等等,因此中国的文化诗学不是新历史主义批评的中国版,而是中国文化诗学受到了它一些影响,同时也有自己的特性,在这里做出比较、甄别,从中做出一些思考,应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
第三个层次,则是尝试采用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方法来对中国当下的文学和影视作品加以审视。这种尝试具有一些开创性,即一般的学位论文在介绍乃至分析某一文学研究方法、派别之后,就算大功告成。其实卢絮也可以不进行这种工作,那么,目前这种有些“画蛇添足”的做法意图何在呢?首先,目前的一些中国作家已经具有文学观念上的全球化视野,譬如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就从福克纳和马尔克斯创作中获得了很大启迪,即当今中国的文学已经处在世界的整体的文学潮流中,国外的文学创作以及文学的研究方面的思想,也会渗透进来,影响到作家们创作的思考,甚至成为主人公意识的一部分。在这方面影响最大的也许是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对这些受到影响的作品采取相应的批评来加以剖析,应该算是对其所含之意的一种揭示。相对说来,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思想在作家创作方面还不确定有多少直接影响,如果对这些没有明确的新历史主义的意识的作品采用新历史主义批评的路径来加以审视,就有冒险的成分。言其为冒险,第一个意思是是否合适,是不是会张冠李戴、削足适履等的不合拍?对此,卢絮自己感觉好像可以读出一些东西,这样的话,能够由某种途径有所发现,应该就是文学研究追求的方向,因此,这种尝试是有道理的。冒险的第二个意思,涉及文学研究的方法论,有些学者非常反对以西方文论的范畴、体系、方法来阐释、说明、评价中国的文学作品,认为不妥:假如批评不当,本身就是不匹配,假如确实还有些意思,那么所做的事情相当于在中国文学的领域证实了西方文论批评话语的普遍有效性,而这样做的后果是中西的文学研究领域的交流中,中国文论与批评更加处于弱势地位,并且这种弱势还是自己酿造的。对此可能的意识,我想,有时候自卑心理会以一种极度的自傲,或者蔑视、敌视他人的姿态出现,它如果成为我们进行文学思考的尺度,那是很可怕的,也是很可悲的。
到了这篇“序”应该收尾的时候了。我想起著名学者童庆炳先生为他学生的著作写序常用的套路,即在整体评介了著作之后,会说“某某还年轻,未来的学术道路还很长”一类,算是对著作中可能存在的瑕疵作一个包容式的评语,这里体现的是老师对学生的包容。不过,一本书的用途是面对读者才得以体现。读者阅读一本学术书籍,主要还是看这本书究竟写了什么,是怎么来写的,阅读之后可以有什么收获。至于书的作者状况一般并不在意,也与阅读没有直接关联。因此,虽然卢絮也是青年学者,在学术之路起步不久,但我想说她的这本书在资料参考方面是做得不错的,通过阅读这本书,中国的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概貌有了整体的展现,另外就是该书不是简单地列举现象,而是对于论题中的问题作了自己有一定深度的思考,由这种思考可以让读者在阅读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启迪。
是为序。
张荣翼
2015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