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眼观狱卒，蛛丝马迹寻
吃完那顿难以下咽的“饭食”，沈青书并未立刻躺下休息，尽管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疲惫。他知道，时间是他最奢侈不起的东西。距离那冰冷的鬼头刀落下，只剩下不足两天。
他重新挪到牢门边，那个狭小、仅容窥视片刻的观察孔，成了他此刻连接外界、搜寻生机的唯一窗口。
等待开始了。
这是一场极其枯燥、磨人，却又必须保持最高警惕的狩猎。猎物，是那个被疯癫老囚犯指认出的、“手指弯曲”、“下巴有痣”的关键人物。
天牢底层的光线永远是昏暗的。只有那三个高高在上的方形窗口，会根据外面天色的变化，投射下不同角度和亮度的、带着尘埃舞动的光柱，如同某种沉默的计时器，无声地昭示着光阴的流逝。
上午的光线是清冷的、带着微蓝的色调，将石壁的纹理映照得格外清晰。午后的光线则变得暖黄一些，却也更加短暂，很快便会偏斜，最终被墙壁吞噬。然后，便是漫长的、只有远处甬道尽头摇曳火把光芒映照的、近乎永恒的昏黑。
沈青书就像一尊耐心的石像，大部分时间都半蹲或半靠在冰冷的牢门边，目光几乎是贪婪地锁定着门外那条狭窄的甬道。
每一次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速，精神高度集中，意识沉入脑海，那支无形的春秋笔已然蓄势待发，准备启动【真实记录】。
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狱卒。
有的身材魁梧，面容凶悍，腰间的佩刀擦得锃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带着一股慑人的煞气，显然是负责维持秩序、镇压暴动的武力担当。他们的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没有一个是弯曲的。
有的则显得油滑世故，眼神闪烁，走路时脚步轻快，与其他狱卒交谈时脸上总是堆着笑，似乎是消息灵通、负责传递信息或打点关系的角色。沈青书仔细观察过他们的下巴，都没有发现明显的痣。
还有一些，则完全是麻木不仁的模样，如同行尸走肉，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巡逻、开关牢门、呵斥囚犯的任务，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们的存在感极低，仿佛只是这阴森环境的一部分。
春秋笔忠实地记录下每一个从门前经过的人的影像、声音、甚至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细微气味（汗味、酒气、劣质香料味等等）。沈青书的大脑在春秋笔的辅助下飞速运转，将这些信息归类、分析、存档。
【姓名：王五，职位：巡逻狱卒（甲班），特征：左脸有刀疤，惯用右手，性格暴躁……手指正常，下巴无痣。排除。】【姓名：赵四，职位：杂役（负责送饭），特征：身材瘦小，走路微跛，神色怯懦……手指正常，下巴无痣。排除。】【姓名：李麻子，职位：记录文书（偶尔巡查），特征：脸上有麻点，喜欢捻胡须……手指正常，下巴无痣。排除。】……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从清晨到午后，再到黄昏。
牢房里的光线变幻着角度和色彩，空气中的腐臭味似乎也因为一天的发酵而变得更加浓郁。远处偶尔传来其他囚犯的哭喊、咒骂或是疯笑，更衬得此地的压抑与绝望。
沈青书的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酸痛，腹中再次传来空虚的鸣叫。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眼神专注而锐利，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出现的孤狼。
他知道，目标一定会出现。天牢的运转有其固定的规律，人员的轮换、任务的交接，总会有疏漏，总会有让他捕捉到目标踪迹的时刻。
他不能急，更不能泄气。
就在他几乎以为今天又要无功而返，甬道尽头的光线已经彻底黯淡下去，只有墙壁上昏黄的油灯火把在噼啪燃烧时……
一阵略显急促，但又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
沈青书的精神瞬间绷紧！
这个脚步声……和他之前听到的那些沉重、拖沓或者麻木的脚步声都不同！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谨慎和些许慌乱的意味！
他立刻凑近观察孔，目光如炬！
一个身影出现在甬道的拐角处，向他所在的牢区走来。
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狱卒！
来人同样穿着皂隶的服饰，但似乎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松垮。他的身材偏瘦，走路时头微微低着，眼神似乎有些闪烁，像是在留意着什么。
当他走近，借着墙壁上跳动的火光，沈青书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是他！
虽然光线昏暗，但沈青书看得清清楚楚！
来人的左手——那只提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食盒（但比正常的食盒要小巧精致一些）的手，其中一根手指（似乎是小指或是无名指，距离太远看得不太真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的弯曲状态！
而他的下巴上，虽然被昏暗的光线和低垂的头颅所遮掩，但依旧能隐约看到，那里确实……有一颗小小的、近乎于黑色的痣！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这一刻，沈青书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但他强行将那股狂喜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专注！
【真实记录】！【逻辑推演】！
春秋笔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运转！
沈青书的目光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贪婪地捕捉着关于这个“弯手指”的一切信息！
他的步态：略显匆忙，但脚步放得很轻，似乎不想引起注意。左肩微微下沉，可能是因为长期提重物，也可能是某种习惯性动作。他的眼神：快速地左右瞟动，警惕性很高，似乎在担心被人发现。他的衣着：皂隶服饰不太合身，且相对比较干净，不像那些常年在一线巡逻的狱卒那样沾满油污和汗渍。这说明他可能不是常规的巡逻狱卒，或许是负责某些特定区域或者特定事务的人员？他手中的食盒：比正常的囚犯食盒要小巧和干净，材质似乎也更好一些，不像是给普通囚犯送饭的。
“他在给谁送东西？”沈青书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个时间点，并非正常的送饭时间。而且看食盒的样式，里面的东西恐怕也不是给普通囚犯准备的。难道……是给某个身份特殊的囚犯？或者是……给某个狱卒同僚？
“弯手指”走到沈青书斜对面的一个牢房前停了下来。那个牢房看起来比沈青书这间还要阴暗，似乎常年空置，或者关押着什么特别“安静”的囚犯。
他警惕地向甬道两端再次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后，才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动作麻利地打开了那间牢房的锁。
吱呀——
牢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弯手指”并没有进去，而是侧着身子，将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递了进去，同时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快速地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沈青书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能看到“弯手指”的嘴唇在快速地翕动，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和……谄媚？
是的，谄媚！
那种微微躬着身子，脸上带着讨好笑容的姿态，绝对不是对待普通囚犯或者同级狱卒的态度！
牢房里面……有人！而且身份似乎还不低？！
这个发现让沈青书的心头又是一震！
片刻之后，“弯手指”似乎交代完毕，从牢房里接过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空了的碗碟），然后迅速将牢门重新锁好。
他直起身子，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
他提着空碗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借着火光，沈青书的瞳孔猛地收缩！
油纸包里露出来的，赫然是几块……碎银子？！
不是铜钱，而是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银子！虽然只是碎银，但在这天牢底层，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弯手指”将碎银子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贪婪而满足的笑容，然后迅速将油纸包重新裹好，塞回了怀里最贴身的地方，还不放心地拍了拍。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不太合身的衣服，脸上恢复了之前那种略显闪烁和谨慎的表情，提着空碗碟，脚步匆匆地向甬道深处走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但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却让沈青书的大脑几乎要沸腾起来！
他立刻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用春秋笔反复回放、分析刚才记录下的每一个细节！
疑点一：那个斜对面的牢房里关押的是谁？能让“弯手指”如此谄媚地、在非规定时间送“小灶”，甚至还能拿出银子打赏，绝非普通人物！难道是某个虽然被囚禁、但仍有一定势力或财富的官员或江湖人士？这与沈家案有关吗？
疑点二：“弯手指”收受贿赂（或者说是“赏钱”）。这证明他是个贪财、且有门路在天牢中运作的人。这种人，为了钱，很可能什么都敢做！包括……当年处理那件“脏活”？
疑点三：“弯手指”在收钱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阴沉与怨毒。这说明他对牢房里那位“贵人”并非真心臣服，或许只是慑于对方的势力或财富，内心深处可能充满了不满甚至恨意。这种复杂的情绪，或许可以利用？
疑点四：“弯手指”的衣着和行为模式。他似乎不是普通的巡逻狱卒，更像是一个……负责特殊事务的杂役？或者某个官员安插在天牢底层的眼线？他的活动范围和权限，可能比普通狱卒更大，也更隐秘。
“弯手指”……贪财……负责特殊事务……接触过牢里的“贵人”……很可能也接触过当年沈家案的“物证”……
一条条线索，在春秋笔的梳理下，如同珍珠般被串联起来！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其重要性，在沈青书心中的评估，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他不仅仅是可能接触过物证的经手人，他本身就是一个活跃在天牢灰色地带、掌握着某些秘密、并且可以被“利益”所驱动的关键节点！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直接接触？风险太大。对方警惕性很高，而且自己身份敏感，一旦暴露意图，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继续观察？时间不允许。只剩下不到两天，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等待机会。
必须……主动出击！
但是要用一种……既能达到试探目的，又不会立刻暴露自身意图的方式。
沈青书的脑海中，再次开始了高速的模拟推演。
他想起了之前与老疯子的那次成功互动。关键在于……抓住对方的心理弱点，并加以利用。
“弯手指”的弱点是什么？
贪财！而且似乎还有些……做贼心虚的警惕？
如果……能让他觉得，自己身上有“利”可图，或者……掌握了他某些“把柄”呢？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开始在沈青书的心中逐渐成型。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与“弯手指”产生直接、且相对“合理”接触的契机。
而且，他需要在这次接触中，不动声色地向对方传递一个信息——我知道你的一些秘密，而且……我或许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很难。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沈青书仔细地在脑海中推敲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发生的意外，以及应对的策略。他甚至动用春秋笔，开始模拟自己与“弯手指”对话时的语气、表情、眼神……力求做到天衣无缝。
夜，越来越深了。
牢房外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远处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一下，两下……如同催命的钟摆，提醒着生命的倒计时。
沈青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消耗而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计划已经初步成型。
明天。
明天，当时辰进入某个特定的、他推算出的、“弯手指”最有可能再次单独出现在这条甬道的时间段，他将付诸行动。
那将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表演。
赌注，是他的生命。
而他唯一的依仗，就是他这颗来自异世的、擅长揣摩人心的灵魂，以及……那支名为“春秋”的、能够洞悉真实的笔。
“弯手指……”沈青书在心中默念着这个代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