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7章 第一次创业(1995)
1995年1月的帕洛阿尔托,圣克鲁斯山脉的寒风在服务器机箱的散热孔里奏鸣。金博尔将最后一块冷掉的夏威夷披萨塞进嘴里,菠萝的酸甜在舌苔上泛着隔夜的金属味。
窗外的思科霓虹招牌在雨雾中晕染成星云状,三十七个披萨盒在墙角堆叠成拜占庭式穹顶,凝结的芝士在盒盖上形成钟乳石般的垂坠。
决定创业后,兄弟俩在帕洛阿尔托租了⼀间⼩⼩的办公室,这里原是牙医诊所,空气里残留着丁香油与网络线缆PVC外皮混合的奇异气息。两张从垃圾站捡来的钢制诊疗床充作睡铺,上面铺着从救世军商店买的军用毛毯。
三台NeXTcube工作站嗡嗡作响,散热风扇搅动着满墙的拓扑结构图——那些用红色马克笔标注的节点,像极了埃隆在宾大实验室绘制的量子纠缠模型。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个可以搜索的企业名录挂到⽹上,把它跟地图软件结合起来,为⽤户提供前往企业的导航路线。但和所有初创公司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只有去主动营销潜在客户,才能把产品卖出去。
“埃隆,社长办公室来消息了。“金博尔转动转椅,撞到身后用主板垫高的显示器。
正在啃玉米片的哥哥从三台CRT显示器后探出头,头发乱得像被雷击过的稻草堆。在最初的六个⽉⾥,他们睡在办公室,在基督教⻘年会⾥洗澡,所以也顾不得讲究很多。
传真机吐出的纸张还带着油墨味:「明早十点,多伦多明星报总部。」
埃隆的指尖在Model M键盘上悬停五秒,弹簧轴的咔嗒声突然变得密集如莫尔斯电码:“告诉他们需要开放实时数据接口,我们的分布式爬虫...“他后颈的汗渍在荧光灯下结晶成盐霜,像某种硅基生物正在侵蚀人体组织。
“这次换我当说客。“金博尔用牙线挑出键盘缝隙里的玉米片碎屑,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比勒陀利亚修理收音机的午后。
椅背上那套布鲁克斯兄弟西装皱得像揉皱的电路图,最终他选了件法兰绒格子衬衫——领口残留的松香焊剂味道,比古龙水更让他安心。
......
次日的多伦多裹在细雪织就的网中。晨光被细雪滤成苍白的纱,多伦多老城区的花岗岩建筑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多伦多明星报》总部大厅里,金博尔数着鞋跟敲打马赛克地砖的回响。他的影子掠过那台沉睡的莱诺铸排机,青铜铭牌上“1927“的字样结着蛛网,铅字盘中缺失的“E“像张无声呐喊的嘴。
西装腋下的汗渍已从枫叶纹变成整个安大略湖的形状。真丝领带是临行前埃隆随手扔来的,“比我们车库的绝缘胶带还廉价“,哥哥的声音混着旧金山阳光的余温。金博尔扯松领结时,嗅到布料里残留的汽车蓄电池酸液味。
推开橡木门的瞬间,雪茄的苦味像记重拳打在喉头。约翰·卡特莱特的鳄鱼皮鞋尖沾着街边的雪泥,正有节奏地叩击着红木桌沿。老人用砖头厚的黄页拍打桌面,精装书脊在橡木上砸出的凹痕里还嵌着1993年的雪茄灰。
“八百万元。“老卡特莱特翻动黄页的手指粗如排字工人的铅条,“这是分类广告部去年的进账,够买下你们整个硅谷的破车库。“他忽然举起铅字锤,1992年普利策奖杯在玻璃柜里泛起冷光,“知道怎么教训搞砸版面的学徒吗?“
金博尔从公文包抽出合同,纸张边缘的硅脂在暖气中微微发黏。这叠文件在帕洛阿尔托的车库打印时,激光打印机正因电压不稳发出哮喘般的嗡鸣。
“上季度贵报分类广告客户少了38家。“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蓝光里,“百视达“的促销广告突然变成“停业清仓“的红字,“我们的系统能让广告显示店铺实时存货——比如这家正在贱卖《侏罗纪公园》录像带的店。“
老卡特莱特突然甩出黄页,精装书在空中解体成纸雪。泛黄的页面擦过金博尔耳际,一张1995年的汽车广告飘落在波斯地毯上,油墨印着的福特金牛座早已停产十年。
“该死的电子幽灵!“老人起身时,雕花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抓起桌角的订书机重重按下,金属撞击声让人想起铅字机的运作,“我祖父用这台机器印诺曼底登陆的号外时,你们这些数字杂碎还在拿尿布当键盘!“
金博尔偏头躲闪的动作,像极了十二岁那年躲避醉汉父亲砸来的啤酒瓶。飞来的铜质镇纸擦过额角,将墙上的年度合影框砸出蛛网裂痕——照片里年轻的卡特莱特扶着新到的激光照排机,胸前别着朵早已褪色的康乃馨。
暖气片发出水管堵塞的呻吟。一片寂静中,莱诺铸排机的某个齿轮突然“咔嗒“轻响,仿佛沉睡巨兽在梦中磨牙。
......
回到加州时已是深夜。
金博尔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惊飞了檐下的乌鸦。四十瓦灯泡在打印机上方摇晃,埃隆蜷在惠普打印机旁,连帽衫的兜帽盖住半张脸,像是被满地电缆缠住的困兽。
显示器荧屏在黑暗中浮着绿光,满屏的字符像瀑布般冲刷而下。金博尔凑近看,发现那些跳动的代码竟勾勒出多伦多老城区的轮廓——圣劳伦斯市场的尖顶正随着光标闪烁,连那台莱诺铸排机都被画成了像素点阵。
“醒醒。“他踢了踢打印机外壳,机器吐出一张墨迹未干的加拿大地图。埃隆猛地坐起,后脑勺撞上墨盒架,三支硒鼓轰然坠地。
“他们不买就算了,还用黄页砸我。“金博尔掰开一次性木筷,碎屑落在键盘缝隙里。他盯着煎锅边缘焦黑的玉米饼残渣:“那老头说我们连排字学徒都不如。
“正常。二十年前他们也是这么说电子照排的。“埃隆把雪碧易拉罐捏成抽象雕塑,“知道《国家地理》第一次用数码相机拍封面时,暗房技师往主编咖啡里加了显影液吗?“
窗外传来垃圾车压缩废品的闷响。金博尔突然发现墙角的服务器机箱上贴着张便签,是埃隆潦草的字迹:“别关机——正在孵恐龙蛋“。他想起早上离开时,哥哥说要给地图系统添加恐龙主题彩蛋。
煎锅突然迸出油花,埃隆跳起来关火的动作带倒了显示器旁的马克杯。冷掉的咖啡渗进鼠标垫,把印着地球图案的橡胶泡成加拿大枫叶的形状。金博尔注意到显示器角落有个闪烁的霸王龙图标,正追着多伦多地铁线路啃食像素点。
“下周去芝加哥见论坛报的人。“埃隆用电路板当锅铲翻动卷饼,“记得穿那件防静电外套——他们社长有台会喷火花的古董收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