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预警
“姜郎君好有福气,竟得三个这般出色的女郎,快让我看看!”
一见面,梁文汉的妻子曲夫人便迎了上来。
她声音清润,保养得宜,站在虬髮浓眉又体型高大的梁公身旁倒像是一对父女。
曲夫人已经从丈夫那得知了姜彦认下两位义女一事。
此时,她对上装扮相似的三个女郎,心里不由叹道姜郎君委实是个厚道人。
虽说是有救命之恩,才认下干亲,但不是同宗近支,到底亲疏有别。
姜彦哪怕只是面上能如亲子相待,也是难得。
三人来之前经过短期的礼仪特训,又都不是扭捏性子,表现称的上落落大方。
姜彦和曲夫人寒暄几句,就被梁公带走,三姊妹且随曲夫人进花园闲话。
梁家颇有家资,更难得的是懂得藏富,奢靡不外显。
青石铺就的九曲回廊贴着湖石假山蜿蜒,环绕人工开凿出的活水池子。
穿廊而过的风带着山茶花的清香,掠过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即使寒意渐浓,园中也不萧条,还有金菊盛放,花瓣层层叠叠,好似金甲将军列阵。
一步一景,雅致若天成。
姜筠雪心想这花园竟是有几分后世推崇的江南园林之风,不由赞叹和好奇。
待她一问才知道,建造园子的工匠来自曲夫人的外祖家。
“我母亲来自江南,家中有工匠擅长建筑,嫁到曲家后,也有工匠随嫁。”
“父亲便为了解母亲思乡之情,就让工匠将家改建,是以我从小也钟爱江南风物。”
姜筠雪微笑,一语双关:“这般说来,竟是家学渊源。”
曲夫人捂嘴而笑:“哎呦,早知道我生个女儿好了,生个像你这般会说话的乖女儿。”
众人俱笑起来,又说些家长里短的逗趣。
前夜里一场小雨,今日天更冷了些,干坐在园中,那阳光瞧着亮堂堂的,却似隔了层琉璃罩子。
悄无声息间,身边陪伴的使女们已经取来手炉分与几人。
曲夫人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疏忽了,竟叫你们干坐在这吹风。”
“不如我们进屋暖暖身子,我听闻筠雪你身子弱,别落了病。还有阿薇,你先前伤到了脑袋不是?更要注意才是。”
于是,众人又移步到房中,房间内设地炉,进去不久身体就暖和起来,甚至有些发汗。
再一细看,这待客的房间也布置得甚是精巧,一几一案皆透着雅趣。
窗边青瓷瓶里斜插几枝白梅,案上紫檀笔架悬着狼毫数管,文雅气十足,看上去俱是曲夫人的喜好。
曲夫人是个好说话的,但和梁公的性子不相似,柔柔弱弱的问候中总有一两分试探。
姜筠雪也瞧出她言语中多有探究之意,只挑拣着话来回。
好在这试探也没持续多久,梁公的两个孩子上完课过来玩耍。
有孩子的时候,话题难免转到孩子身上。
梁公家里这一大一小两个儿郎生得和曲夫人更像些,尤其是小的那个生得粉团儿似的,眉眼如画,乍看竟似个女娃娃般精致,身子也瘦薄。
曲夫人任由小儿子趴在自己的膝上,无奈:“见笑了,他胆子小得很。”
姜筠雪听阿父说起梁公家先前有个孩子生了病,瞧着梁家小儿细瘦的样子,猜测多半就是他。
梁家大儿虽生得女相,但身体明显壮硕许多,眸光流转时活似山涧里机警的麋鹿。
他的眼睛在三个来做客的女郎之间来回转,有好奇也有不解,最终眼神被三人头上的天鹿步摇所吸引。
阿离看出了他的心痒,将自己头上的步摇取下,予他玩耍。
曲夫人见状也没阻止,只是笑骂一声大儿调皮,让他背诗给几位阿姊听。
梁家大儿也不忸怩,凑到阿离身边拿了天鹿步摇玩,开口道:
“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注 1)
姜筠雪一时怔住。
曲夫人面色一变,忙打断道:“换一首!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孩童稚气的背诵声在房间中回荡,扫去了一时的阴霾,众人纷纷开始逗起孩子来,气氛却是比原先更和谐。
只是这边欢乐,那边气氛就不那么好了。
桌上茶水未动,桌边两人半晌未语。
“子贤,我劝你早做打算。”
梁文汉长叹一声,道:“若不是我半生家业在卫城,一时抛不开,现在也已经离开。”
“竟是到了这般境地……”姜彦也叹息一声。
“崇城守不住了。”梁文汉怒饮一杯茶水,“镇北王的援兵迟迟不动,周边郡县见势也收拢兵力回自家……听闻原本输送至崇城的粮草都断了。”
“那城中百姓当如何?崇城地势特殊,若是开南边城门,尚能留给百姓们一条生路。”
梁文汉摇了摇头:“如今情势,崇城不可能打开城门,门一开,心便散了。”
姜彦沉默一刻,道:“我听闻城中豪绅多已趁乱离开,如今除了兵卒,只剩下城中普通百姓。”
“是啊,县令县尉都早早逃了,只剩下个名叫柯峻的县丞主持大局,还是当年的探花郎。”
梁文汉面上讪讪:“说来,我成日觉得文臣酸腐无能,到了这把年纪却没有他一个书生有血气。”
“我也听说过这位柯峻大名,听闻当年梁太后有意将侄女许配给他,却被他拒绝了,因此官场不顺,这才到了崇城做个小小县丞。”
“柯峻是个有才之人,黑胡来犯之前,他便给周边郡县传书示警。”
“怪不得周围郡县的支援来得这般迅速。”
“唉,可惜他没能料到拖后腿的竟是镇北王援兵。”
姜彦皱眉,在桌上轻敲两下,问:“究竟是为何迟迟不动?是粮草的问题?”
梁文汉凑过来,低声道:“确是如此,国库不丰……”
姜彦揉了揉眉间,说:“可再如何,军费如何能短得?黑胡素来凶残,在我大乾土地上多待一刻,就会屠戮无数百姓。”
“我们无粮,那黑胡这些兵马粮草从何而来?多是屠戮北边诸地!”
“那可是一群不开化无廉耻的野兽!”
梁文汉如何能不知,他早年也曾在战场上驰骋。
黑胡凶性,边境时不时便会有游兵突袭。
黑胡这只凶兽所过之地,惨绝人寰。
只是,这么多年,有镇北王在边境,很少出现如此大型的战事。
北边这只凶兽的腥臭之风吹不进南边的琼宫瑶台,叫不醒酣睡高床的人们。
如果……
崇城失守,只是一个开始?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同样的心惊。